“你體溫是不是有點高?。吭撊メt(yī)院看看了吧?腦袋肯定有點受潮了吧?你找神馬的老太太,神馬的掃地,神馬的一轉(zhuǎn)眼,我的稿子呢?稿子!明天再交不上來,你就去做清潔工!”
領(lǐng)導(dǎo)就是領(lǐng)導(dǎo),言談總那么的“詩意”,那么的“溫暖”。
“寫稿子不是燉排骨,不是壓力越大熟得越快?!陛p輕的、熟悉的、溫暖的聲音從身后傳了過來?!笆悄悖 蔽殷@呼了出來。老太太點了點頭,看著Boss繼續(xù)說:“壓力不是任何時候都會轉(zhuǎn)變成動力,常常也會變成阻力,就像給人戴上了手銬,越動越緊,越緊越動,最后會勒死人的?!?/p>
我的一顆小心臟啊,撲通撲通地跳著,雙眼又有些潮濕,趕緊又走到了窗邊看云彩。
老太太接著說:“不就是一篇稿子嗎,明天他一定會交給你,但今天你得把他交給我。”Boss一臉的驚愕表情,機械地點了點頭。
跟Boss交涉完,老太太轉(zhuǎn)身向我走來:“別總是看云彩了,容易得頸椎病,走,我們?nèi)ペs稿子?!?/p>
看看Boss,看看她,看看云彩,驚嘆號和問號再次飛了起來。我機械地走回了辦公室,“坐吧,別客氣,”她說,“老身這輩子,不敢說吃的鹽比你吃的飯多,但一噸總還是有的;不敢說過的橋比你走的路多,比北京六環(huán)路還是要長點的;不敢說歲數(shù)是天下最大的,但100歲還是有的。”
“老身的經(jīng)歷,寫出來沒有北京圖書館全部藏書那么多字,寫你那篇稿子,還是足夠的?!?/p>
“還愣著干什么,還不快打開Word,記下!”
我手忙腳亂地打開電腦。
“我,已經(jīng)老了,老到記不清很多事情,但我記得,那是一個龍年?!?/p>
點擊了保存圖標,記下了這句話,“龍年?您老出生的那年么?哪個龍年?”我腦子里的問號開始多過了驚嘆號,隨口就把這個疑問,說了出來。
“我也不記得那是哪個龍年,只知道,那年是農(nóng)歷庚辰年,那一年,下了好大的雨,洪水成災(zāi),而我,就出生在暴雨中?!?/p>
老人望向了窗外,已經(jīng)是傍晚了,遠方的天空紅紅的,多么漂亮的云彩。
“還記得我媽媽跟我說過,我出生在夏天,下了好大好大的雨,多少年不見的雨。而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父母都死在了那場洪水中?!?/p>
“我媽媽后來告訴我,我父母所在的小村子完全地毀在了那場大水中,點滴不剩,沖了個精光?!?/p>
“哦?怎么聽著哪里不對勁呢?哪里呢?”抹了把冰涼的汗水,我顫抖著問,“您的媽媽告訴您,您的母親淹死了?”
“是?。 崩咸粗?,很確定地回答。
現(xiàn)在,我腦子里的問號和嘆號飛得一個也不剩了,再也不轉(zhuǎn)圈了,只有一個問題:是該奪路而逃呢,還是該咬舌自盡,或者什么也不做,等著一會兒發(fā)瘋?
“哦,忘記告訴你了,那場大水發(fā)生在我出生3個月的時候,我的親生父母及全村父老無一幸免。當然,這都是后來收養(yǎng)我的媽媽告訴我的?!?/p>
“哦,原來如此?!蔽议L舒了一口氣。
老太太接著說:
“當時媽媽一家人躲在山頂上,他們發(fā)現(xiàn)我時,水已經(jīng)開始退去了。小山周圍幾十里地什么都沒了,只剩下了水。那是一個晚上,靜得讓人煩躁的晚上。水還沒有完全退去。隱約的,媽媽他們聽到了有孩子的哭聲,開始都以為是聽錯了,可這哭聲越來越大,最后徹底地聽清了,是小嬰兒的哭聲絕對沒錯,可這山上只有他們,哪來的小孩呢?他們四處張望,終于,循著聲音的方向,借著水面反射的月光,看到了水中的我,當然,剛開始,他們只是看到了一個水缸。”
“后來我記事的時候才知道,當時我被包了幾層衣服,放在一個水缸里,衣服里有塊白布,用血寫了寥寥數(shù)字:我的村子的名字,父母名字,我的名字,我的生日。”
“這些事情,我永遠不會忘?!?/p>
“養(yǎng)父母他們當時都40多歲了,膝下無子,見狀,都直喊,天意??!”
“6歲那年,養(yǎng)父積勞成疾,撒手西去。只剩下了我跟媽媽相依在一起,艱難度日。也許是巧合吧,又過了6年,媽媽也去世了。那年,我整整12歲,又是一個龍年。我,再次成了孤兒?!?/p>
老太太平淡地說著,看不出太多表情變化,就好像在說別人的故事,臉上始終是那樣的安詳,那樣的平和。而我,盡量輕地敲著鍵盤,記錄著她的故事。
“水缸的‘缸’也不會打嗎?五筆編碼RMAG!”老太太盯著我的惠普筆記本,看我一直在折騰這個該死的“缸”,輕輕地提醒到。餓滴個神呀,這是個清潔工么,我寧肯相信是太陽繞著地球轉(zhuǎn),人是上帝用泥捏出來的,長江是向西流的,也不信她僅僅是個單純的清潔工。這個世界簡直太瘋狂了,她身上還有多少足夠雷得我外焦里嫩的秘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