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雨回到瑤臺月客棧，心神恍恍的難過，卻不知是為了什么。店小二湊過來道，“姑娘的小點(diǎn)已做好了，這就給端上來。”

如今飛雨只親手給上官浩楓下廚，因?yàn)榭蜅ＰN難免不知重傷之人的忌口，須她親自打理。至于給世玙的吃食，她則是連敷衍做做也省了，只吩咐小二準(zhǔn)備了事。反正只要經(jīng)她手端去的東西，他不問四六一概說美味。

可是……

少女咬了唇，心下過意不去。他有雙星辰般的眼睛啊，他應(yīng)是什么都看的清清楚楚的，為何連她這等小把戲都看不出呢？

回過神來，小二木頭似的杵在面前，掌中磁盤上是甚好看的四樣茶點(diǎn)。

“好漂亮！”飛雨脫口贊道。

蔥黃、素白、翠綠、櫻紅四式精致小點(diǎn)擺上紅漆玉蝠奉壽桌，本是面團(tuán)樣的物事，卻分有精致細(xì)心的雕花，秀色可餐，直叫她被這美食吸去了心。這些年每次出谷她都要學(xué)幾樣小菜，回去做給父王和姑姑吃。這茶點(diǎn)好看一定也好吃，她卻不曾見過。

“今兒個換了大廚不成？”她滿心歡喜。其實(shí)只有這樣的點(diǎn)心才配得起那死怪物的身份氣度，不是給他委屈受。

小二卻搖頭，“是位公子給的，說是只給姑娘一個，旁人不懂吃?！?/p>

“笑話！只有不懂做的，哪有不懂吃的？”飛雨笑道，“那公子可曾留了名？我倒想討教這東西如何做呢?！?/p>

小二撓著脖子，背書一般念叨那人教好他的話?！肮又坏?，這四味糕點(diǎn)是有名字的。”他依次點(diǎn)著蔥黃、素白、翠綠與櫻紅，“分別叫做——日攜星，云出岫，雨如瀟，傾天下?！敝刂厥嬉豢跉?，應(yīng)是沒背錯。

飛雨一愣，咂摸著這四個詞，隱約間有冷風(fēng)過脊，細(xì)細(xì)打量起四碟點(diǎn)心來。

蔥黃的名曰“日攜星”，是玉米面裹鴨卷，中央點(diǎn)綴朝暾狀的一粒蛋黃，刀工精細(xì)，切削渾圓，一小口咬下去，最里則是如金晶般的酥糖霜，形如星，透亮亦如星，酥脆可口，甜咸相宜，味濃且持久，過口不忘。

素白的名曰“云出岫”，和田玉碟上置著一層紫黑薄物，正如南垂谷中的滕峰，碧紫奇樹鋪成。這薄片是紫菜，上置雙層無色粉皮，懸空一般托出香軟的兩團(tuán)瑩玉糯米，形若流云，食之不十分甜，卻潤滑清柔，沁人心脾，回味良久。

翠綠的名曰“雨如瀟”，以荷葉托著，只是平凡蕎麥面揉成橢圓，外層裹了淺碧玫瑰糖霜，是取了那最精的花油，配以露水黏米調(diào)和而成，用木槌敲打多次，直至糖霜粘稠筋道。翠綠糕點(diǎn)灑上糖水成的冰珠，盈盈動人。這夏日消暑的佳品，入口便清新爽利，冰珠有些刺涼，轉(zhuǎn)瞬被唇舌融化，猶如甘泉止渴。

可那最后一味，名曰“傾天下”的，卻顯得遜色許多，色狀稍顯平常，看不出深意。

“那位公子還道，若姑娘想見他，只需在朝南的方向立一盞燭火，他便會現(xiàn)身?！?/p>

話落，如釋重負(fù)的小二盯著飛雨左手瞧了片刻，嘖嘖，“果真是個疤，若非那公子說，我還當(dāng)是個難看的戒子哪！”

飛雨心滯，端盤子的手一抖，哐當(dāng)墜地。

心中五味交雜，眼前紅白黃綠摔成黏糊的一團(tuán)，早已辨不清形狀。

世上有誰，會叫別人以這印記來識別她？

一時失了神，出南垂谷以來心念的往日，終于現(xiàn)了蹤跡?？蔀楹尉箒淼娜绱丝?？

她甚至從未費(fèi)力尋找。

那夜子時，飛雨久久不能入眠，吹熄燭火后，忐忑不已。

朝南的方向……

她朝著南窗外的烏黑庭院張望幾番，一片林立房閣全是漆黑，想必有二三十間，誰知東方子昭在哪間中？她問過小二，上房共有五間，東閣與西閣相鄰而立，南閣分上上，中上，次上三間，一夜也要費(fèi)上百面云紋幣。

想他定是住最好的一間。南閣的上上間恰好窗向東閣與西閣中間，是完美的窺視角落，視線不受阻擋。他如在其中，可以清楚看到他們的動靜。

是否要點(diǎn)那盞燭燈？

飛雨閉了眼，雙手在袖中攥的緊緊，心跳愈加洶涌，直至顛覆了這十年中所有思念與猜想。

他變成了什么樣子呢？

片刻后，睜開雙眸的她做了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