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馬停駐在山澗間，聽流水飄落的聲響，風中的落花緩緩飛過，夾雜著傷春的淚水。

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此刻這靜靜的山野間沒有驚心的鳥語，有的只是一個跟隨在我的身后，默默陪著我的辯機。

我長嘆一聲，緩緩轉身，用充滿疑問的眼眸深深地看著一臉平靜的辯機。

"你為什么不說話？"

"因為公主你沒有說話。"

"為何你眼中這么平靜？"

"因為我心如止水。"

我無奈地搖頭，淡淡一笑道："你難道不感到好奇？"

"我為什么要感到好奇？"

"你難道不想問我今天為何情緒如此低落？"

"公主若想說，自然會告訴我，如果不想說，我也沒有打聽的必要。"

"哦？"

我不解地看著辯機，忍不住撲哧一笑道："莫非這就是你們佛家常說的：出家人不管紅塵俗世？"

辯機淡淡一笑悠然轉身，留給我一個灰色的背影。我不依不饒地轉到他的身前，拉著他的衣袖問道："紅塵在哪里？凈土又在哪里？"

辯機微微低頭，看著我滿目的疑惑說道："世間并沒有真正的紅塵，也沒有真正的凈土，其實那所謂的紅塵與凈土，都只在公主你的心里！當你想忘卻時，紅塵則會變做凈土，當你想記起時，凈土也就變成了紅塵！"

"既然如此，那你為何要出家？你出家難道不是為了那一片凈土嗎？"

我的話讓辯機一愣，他合上眼略微沉默，山間溪水潺潺流過，帶著亙古的寂寞，我靜靜地看著辯機，希望能聽到他的答案。

辯機微微睜開眼睛，我驀然望去，此刻我的驚訝絕不亞于看見了滄海桑田的變遷，絕不亞于見證了海枯石爛的變換。此刻他的眼睛不再平靜無波，不再深如浩瀚的大海，他的眼睛中閃爍著一簇簇的火焰，那火焰如新生的生命。

辯機深深地看著我喃喃說道："墮入佛門，那是我在贖罪，是在為那些冤死在我眼前的亡魂超度。我不想再百年之后，墮入三途河，受那萬箭穿心之苦，我不想那些冤魂也因我而受煉獄之苦。"

我不明白地看著辯機問道："你從小就已經皈依了佛門，這又何來罪孽之說？"

"公主難道忘記了上次我告訴你的那個故事？"

"故事？"是的，我想起了那個久遠的故事，那個讓我震驚的故事，那一個只有辯機才會告訴我的故事。我想起了那個桃花盛開的春天，想起了那一段愛恨情仇，想起了那一段腥風血雨。

見我陷入沉思，辯機嘆道："我父親是隋朝的將軍，母親是隋朝的皇族，我體內流著的是隋朝的血。在大隋王朝破國之日，我的父親要我指天發(fā)誓，終身以復興隋朝大業(yè)為使命，我在隋亡后加入了反唐興隋的秘密組織，與一批志同道合的人，一直秘密地進行著復興的大業(yè)，雖然那時候我還只是蒙蒙孩童，可是我的雙手卻也沾滿了血腥。雖然很多人并非是親手死在我的手下，可是我卻是間接害死他們的兇手。當時，由于我年紀尚小，所以一直身在幕后，并沒有真正接觸那些腥風血雨的殘酷，也不明白那些罪孽，直到后來，在那個桃花盛開的春天……當我親眼見證了血腥后，當我再后來進入了秦王府后，夜夜伴隨著我的就是連綿的噩夢，那些冤魂，日日夜夜、夜夜日日不斷在我的夢中糾纏，只有佛經才能讓我安然入夢。"

"你后來到了秦王府？誰帶你去的秦王府？父皇嗎？"

辯機淡淡一笑搖頭道："不是秦王，是一位女施主！"

我不清楚他口中的女施主是誰，卻從他的眼中看到了無限的回憶，我好奇地笑道："既然進了秦王府，為何不好好待著，你干嘛又選擇了皈依佛門？"

辯機淡淡笑道："是秦王，秦王慈悲為懷，是他派人向我講述了善惡，是他派人向我講述了佛經中與人為善的道理。所以，為了贖罪，為了讓那些冤魂早登極樂，為了讓天下不再有戰(zhàn)爭，我告別了紅塵萬丈，皈依佛門。"

"那你可后悔？"

"為什么要后悔？"

"紅塵中有太多的美麗，當你要告別那一切時，你可有不舍？"

"紅塵雖美，可又怎及得上佛家典籍的浩瀚。書山有路勤為徑，在佛學中，我學到了很多，以至于讓我沉迷其中不能自拔。"

我望著他激動的眼眸，似乎看到了白云寺小小的禪房中，一盞青燈，一卷詩書，那一抹灰色的影子正靜靜地游走于無邊的海洋……大海沒有邊際，知識也沒有邊際，那么他呢，他的心可有邊際？

"可是我看到了你還有夢想！這算不算紅塵未斷呢？"

"紅塵就在你我的身邊，上前一步，那是紅塵，后退一步，那便是天堂！"

我細細地琢磨著辯機的話，恍然大悟，笑道："其實你正游走在紅塵與凈土之間，你的世界并不是什么得到皈依，而是那一堆凈化人心靈的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