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乾不可思議地看著我,眼中流露著從未有過的憤怒與冷漠。我的話讓他如聞鬼魅之言,緊張而激動,他用力地拉著我的手,扯過那朵我擺弄多時的瓊花,扔在地上,用力踩碎,恨恨地說道:"高陽,在母后病重的時候,你怎么能說出這樣的話呢?莫非你成心詛咒母后,為的是好讓那楊妃入主東宮!"
我被眼前的承乾嚇愣了,我根本就沒有聽清楚他話中的字句,也無法分析他話中的含義,我紅著眼睛,用力掙扎,可是卻無力逃脫他的禁錮。
"太子哥哥,你弄疼我了。"
"誰是你哥哥,我可沒有你這樣不孝的妹妹。"
我用力掙脫他的禁錮,望著被他扭紅的手腕,委屈地紅了眼睛。我恨恨地瞪著一臉憤怒的承乾,耳畔回蕩著他剛才的話:"誰是你哥哥?誰是你哥哥?"
我從未受過這樣的委屈,即便是在以前,我做了錯事,激怒了承乾,他也未曾如此的對我。我不知道今天他又是受了誰的氣,可是我卻發(fā)誓絕對不會原諒他。我是高陽,父皇最寵愛的公主,大唐最美麗的公主,我有著我的驕傲,你承乾憑什么這么對我,我又不是你的出氣筒!
我恨恨地跺了跺腳,紅著臉賭氣地說道:"你以為我稀罕你做我哥哥啊,我再也不理你了,你欺負我,我告訴三哥去!"
"李恪、李恪……又是李??!果然是李?。?
"三哥最好了,三哥他才不會像你這樣對我,三哥他才不會欺負我!"
"有本事,你就跟著李恪一輩子,他能護你一輩子嗎?高陽,我真沒有想到你居然是這樣的人,為了李恪,你居然不念母后的養(yǎng)育之恩、疼愛之情,在母后病重之時,你居然還有心思去楊妃宮中賞那亡國之花,你居然還希望母后的病永遠不好,母后她真是白養(yǎng)了你這些年……"
承乾惡毒的言語讓我憤憤難平,他作為母后的兒子,可曾看到母后燈下的勞累?他作為母后的兒子,可曾有心為母后分擔?我無法分擔母后的勞累已經(jīng)是萬分懊惱了,此刻見母后好不容易有了這么一個休息的良機而為母后高興,他居然說我不孝,我看他才是大不孝!
見我無言以對,他似乎覺得自己的話很有道理,抖了抖衣袂,用力將我推向一邊,焦急地向母后的寢宮跑去。
望著承乾的背影,我失望地搖了搖頭,我為有這樣的哥哥而感到失落,也為大唐有這樣的儲君而擔憂。像承乾這樣浮躁的儲君,怎么可能延續(xù)父皇引以為傲的貞觀?又怎么能帶領(lǐng)大唐走向輝煌?
那時候的我很小,我只能看到自己眼前的一片天空,只能用小孩子的心思去窺探這個世界。我不知道,大人的世界很大很大,而且還很復(fù)雜,我也不知道大人的世界中處處充滿了陷阱與危機。
直到很多年后我才明白了當日承乾的想法,明白了他為何那么擔憂母后的病情,當我明白了那一切后,我的心中充滿了深深的懊悔,也為自己當初的想法而無地自容。母后,我慈愛的母后,多年的勞累已經(jīng)讓她的身體柔弱得如同秋夜的殘花,一場突如其來的風寒,很快擊垮了她柔弱的身體,讓她一步步走向絕望的深淵。
10
貞觀十年的初夏,這個看似平靜的季節(jié),噩夢卻正在悄無聲息地向我們走來,就在這個初夏,我第一次見證了生命的脆弱,第一次面臨了人生的無奈,也第一次感受到了難以承受的傷悲。
我的母后長孫皇后,于貞觀八年,從幸九成宮,染疾危惙,后經(jīng)太醫(yī)調(diào)理已有好轉(zhuǎn),哪知在貞觀十年春,因受了夜風,偶遇風寒,病重不治,于六月初,在立政殿去世,時年三十六歲。整個大唐都為痛失了這位年輕的賢后而悲傷不已,百姓們自發(fā)前往寺廟為母后超度,希望她的靈魂能早登極樂。森森大明宮換上了肅穆的戎裝,暗暗蒼天也伴隨著母后的仙逝而越發(fā)悲蒼。同年十一月,母后的靈柩葬于昭陵,謚曰文德,后改上尊號曰文德順圣皇后。
我從不知道,在這大明宮中,死亡的腳步居然離我是如此的近,母后慈愛的關(guān)心與美麗的笑容,一切仿佛還在昨天,而今卻物是人非……
我一身孝服,孤獨地站在人去樓空的立政殿前端的回廊上。肅穆的立政殿從今以后,將只留下我對母親的思念。
還記得貞觀三年的春天,就在這里,母后第一次為我畫上了彎彎的娥眉,我還記得她那深邃的眼眸,眼眸中盈滿溫暖笑意,讓我忍不住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母后的懷抱是我溫暖的港灣,我曾為我是她的女兒而感到無比的自豪。猶記得母后帶著暖暖的笑意,拉起我稚嫩的小手,在這里,教我邁開人生的第一步。也是母后,她親啟朱唇,教我第一次叫出了那個慈愛的稱呼--母后!也是在這里,我第一次發(fā)現(xiàn)了母后頭上的白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