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重新站到窗戶邊上，看著外面繁華的世界，耳邊重新響起煙花炸響的聲音，在深邃的夜空里格外的震耳欲聾。還有車流的聲音，窗外吹過光禿禿的樹木枝丫的風聲，每家每戶電視機里歡樂的聲音，尚未結(jié)冰的河水緩慢流動的聲音，在這些聲音里，有個溫柔而低沉的聲音在耳邊輕輕地說：“立夏，接吻吧?！?/p>

醒過來的時候是早上七點。公司的人還沒有開始上班，所以整棟大樓還顯得很安靜。立夏打開房間的門，抱著枕頭晃著出了房間，看到依然坐在電腦面前的傅小司。又是整晚沒睡覺吧，半長的頭發(fā)亂糟糟地七翹八翹，一雙眼睛像兔子一樣紅。

聽到立夏開門的聲音，傅小司轉(zhuǎn)過頭來，對著剛起床的立夏說了聲“早安”。然后是一個溫柔的笑容，可是瞎子也看得出來笑容里盛放得滿滿溢溢的疲倦。

立夏說完“早安”之后心疼地看著憔悴的傅小司。看了一會兒就想起昨天晚上夢里的情形。那雙放在自己腰上的手，和一雙有力的胳膊，還有男生的溫暖的毛衣帶來的毛茸茸的質(zhì)感，混著他愛惜得不得了的頭發(fā)上的青草香味，臉頰的溫度，下巴上因為粗心沒有刮掉的胡茬，以及薄薄的嘴唇，還有男生口腔里天生和女生不同的干凈的味道。所有零散的部分像是打亂的拼圖，合在一起的時候就變成那個在除夕夜窗前和自己接吻的傅小司。

“立夏，接吻吧。”

想到這里臉就像發(fā)瘋一樣燒起來。內(nèi)心閃過一連串不相關(guān)的畫面，蘑菇云爆炸以及非洲群象大暴走。一瞬間氣氛尷尬得要死，甚至都不敢抬眼去看那個在電腦前寫寫畫畫的男生。喉嚨里也很不舒服，咽了好多口水結(jié)果還是弄出了一聲“咳”。

傅小司回過頭來，盯著站在自己面前的這張番茄一樣的紅臉，饒有興趣地上下打量著，然后瞇起眼睛有點壞笑地說：“喂，做了什么壞夢吧？”

“要死啊你！”立夏把枕頭丟過去，被說中心事的尷尬，慌亂地在空氣里穿梭著，都可以看見空氣被急躁的情緒帶動出透明而紊亂的漣漪?！案蓡釋W陸之昂那個小痞子講話啊?！?/p>

傅小司接過丟過來的枕頭，微微地笑著，可是笑容就那么漸漸地弱了下去，臉上的表情一秒一秒變著幅度，最后變成一張微微憂傷的臉。他把枕頭順勢抱在胸前，兩只腳縮到椅子上去，抱著膝蓋，把下巴放到屈起來的膝蓋上，這些動作緩慢地發(fā)生，像是自然流暢的剪輯，最后成型，定格為一張望著窗外面無表情的臉。

“我哪有……”

窗外陽光從烏云間迸裂出來，像是無數(shù)的利劍一瞬間從天國用力地插向地面。

“學他的樣子……”

鳥群匆忙地在天空飛過，劃出一道一道透明的痕跡，高高地貼在湛藍的天壁上。

“……講話啊。”

匆忙到來的春天，忘記了把溫暖和希望一起帶來。

小昂，東京的櫻花，現(xiàn)在已經(jīng)繁復地盛開了吧？

很多時候我看見那些摩天大樓，我就好想上到頂層天臺去。我總是幼稚地想，如果站得足夠高，就可以看到很遠很遠的東方了吧。上個月我去上海東方明珠塔的時候，在最高的那層觀光的地方，玻璃外墻上寫著，離東京塔多少多少米。到底是多少米我都忘記了，因為那個時候，我突然心里微微地發(fā)酸，然后跟著眼睛也模糊起來。

我都沒有格外地想念你，即使是你離開了如此漫長的一段時光。

我也忘記了要寫信對你說，當年那個任性的不愛說話的小孩，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個年輕的男人了。這些，都是在你離開之后的日子里，發(fā)生的緩慢的變化。你都無從知曉。你也無從知曉上海的梅雨季節(jié)和北京的沙塵暴統(tǒng)統(tǒng)讓我討厭。

你也無從知曉，我有多么懷念那些覆蓋了整個淺川的茂盛的香樟。不過我想你應(yīng)該也忘記了那些綠色而樸實的植物了吧，在絢麗得如同天國煙霞的櫻花面前，所有的植物都會失去色澤吧。上次你發(fā)給我的照片里，你不也是在櫻花樹下笑得一臉燦爛嗎？我突然想起以前我們在書上看到的那句話，大風吹，大風吹，春光比夏日還要明媚。

只是我在想，你會不會像我一樣，有天突然在街上看到一個相似的背影，就忍不住想起四年前的那個整天跟在身邊的討厭的家伙呢？

——2002年 傅小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