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公平(1)

下南洋 作者:霧滿攔江


鐘燦富大踏步走在前面,那個淘海客拖住我緊跟著上了甲板,眾人跟在全叔他們的后面罵著追了出來,沒追幾步鐘燦富停了一下,頭也不回地說:“都給老子滾回去,船上自有船上的規(guī)矩?!?/p>

湊熱鬧的乘客們不甘心地還在往前擠,全叔和黑皮蔡于是勸說起來:“大家快回去,放心吧,有阿燦兄弟做主,我們等著看那個拍花子喂魚好了?!?/p>

看見人都回了魚艙,鐘燦富打了個眼神,有個淘??途投紫聛泶蜷_我的藤箱一陣亂翻,看見里面只有幾件換洗衣服,然后只有一些裝著藥丸的瓶子,他氣呼呼地把箱子合上踢到船舷邊,一臉晦氣地沖著鐘燦富搖頭。

我還是沒能接受現(xiàn)在的狀況,難道我程閩生就要這樣不明不白地死在船上嗎?我試圖掙扎,但很快就被捂著嘴拖到桅桿下扔在地上。兩個淘??托ξ谋е绨蛘驹谖疑砗螅姞N富背靠著船舷一手拿著魚棱,一只手在鋒利的尖刺上抹來抹去:“好了,別說我不給你機(jī)會,現(xiàn)在把你的公平拿給老子看吧!”

我知道形勢不由人,掙扎著爬起來,放軟了聲調(diào)道:“鐘大哥,我是泉州城里羊公巷泉涌堂的學(xué)徒,我叫程閩生,以針灸聞名的程大海就是我的叔父,再有一年我就要滿師了,我可以幫忙治病……”看著鐘燦富一臉不耐煩,我于是解釋起來:“我只是上船的時候撞破了全叔和黑皮蔡的騙局,他們想要騙那個穿紅旗袍的女人我點醒了她,所以他們才暗害我的?!?/p>

我說到這里,自己心里咯噔一聲,暗道不對。這件事說不通,就因為一個女人,那兩個人販子至于千里迢迢的跟著我們跑到南洋去嗎?難道是因為我懦弱的樣子,壞了他們的好事,反而讓他們咽不下這口氣?還是阿惠身上有什么值錢的東西讓他們知道了?我開始背后出冷汗,發(fā)現(xiàn)我一直認(rèn)為絕對有理的說法,完全禁不住推敲。

我正在害怕,卻發(fā)現(xiàn)鐘燦富完全沒有理會我說的話,而是沖我不耐煩地沖我擺擺手:“我不管你是什么人,你們之間有什么事,但是在福昌號上,誰想要公正我都可以給他??墒沁@天下間沒有白打的官司,咱們出海的人也從來不會白幫別人辦事,別說那些沒用的漂亮話,只說現(xiàn)在,你打算出多少塊大洋買這次公平?”

我愣在那里,過了一會兒才明白過來,不禁在心里苦笑。原來是這么回事,他們根本就不在乎我是不是拍花子,只是想找個機(jī)會從我身上訛點錢而已!我駭然看著三個淘???,意識到這條船上已經(jīng)沒有人能主持公道了,我在舌頭舔了舔嘴里的傷口,剛剛那一下被打的非常慘,現(xiàn)在半邊臉應(yīng)該已經(jīng)腫了,于是趕緊掏出口袋里的那十元錢??芍氨煌葡滤诒缓K萘四敲淳?,這錢已經(jīng)濕皺成一團(tuán),我尷尬的小心展開,將錢遞到鐘燦富手里說:“鐘哥,我倉促逃出來,身上只有十元鈔票,但是您聽我說,我是個郎中,如果船上有人病了……”

沒等我說完,鐘燦富把十元鈔票隨手一團(tuán)扔了過來:“你他娘打發(fā)叫花子???小白臉,從現(xiàn)在開始,福昌號就沒你這個人了!”

“你們還講不講天良了!”我眼睜睜看著那十元鈔票滾到了自己腳下,悲哀的發(fā)現(xiàn)在這里講道理完全是沒用的,一時間胸口悲憤得像要炸開,猛然吼道:“難道你們就不分個青紅皂白,眼里只有錢嗎?”

鐘燦富不為所動,輕蔑的呸了一口,瞪著眼睛道:“你給老子聽好了!老子最看不起你們這些書生小白臉,動不動滿嘴仁義道理,干的盡是些偷人賣屁眼的事情。天良,你他娘要講天良,你怎么不去感化日本人?!痹谖业赡拷Y(jié)舌的時候,又一揮手,道:“你們兩個趕緊把他給我丟下海去,沒錢還他娘的羅嗦半天白廢精神?!?/p>

馬上有淘??蛽溥^來押著我企圖抬起來,我嚇得魂飛魄散,剛剛激起的憤怒頓時煙消云散。我手忙腳亂之下,只來得及地用力抱住粗大的桅桿。發(fā)力之下,淘??鸵粫r間還拖不動我,也惱怒起來,扔了魚棱,先來扒拉我的肩膀,又一人提了我一只腳往船舷邊拽。我生怕一松手就要被拋進(jìn)海里喂魚,下死力抱著桅桿不松手。那兩個淘海客捉著我的腳,又把我崩緊的身體一松,我的腿腳頓時收力不及,他倆又嘿的一聲,再使足了勁往外一拉,我就再也抱不住桅桿,臉朝下砰的一聲趴倒在地。

這下算是徹底完了,我一邊瘋狂掙扎一邊心想,想不到我年紀(jì)輕輕,卻要命喪黃泉,這個念頭一直不停在腦子里轉(zhuǎn)著,感覺卻是無比復(fù)雜,又是好笑又是荒謬又是恐懼。正在一片混亂中,一個白花花的東西不知從誰的身上掉了出來,一骨碌滾落下去,最后碰到桅桿改變方向往船舷邊滾去。

“咦?”鐘燦富和兩個淘海客同時停下來,我的身體一輕,心里奇怪起來,抬頭看向那東西,居然是一塊大洋。鐘燦富旁邊的一個淘??瓦琢艘宦?,喜笑顏開的追過去,一把抄起來,往天上拋了拋接住又仔細(xì)邊看邊說:“嘖嘖,有點意思,藏的挺深嘛。”

我目瞪口呆的看著那塊大洋,明白那絕不可能是我身上的,緊接著又是一陣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捻懧暎瑤讐K大洋紛紛滾落地面,一個男人正站在我們不遠(yuǎn)的地方,我剛好看到他手里的最后一個大洋正從手中落下。

這下鐘燦富他們也反應(yīng)過來,放開我,走到那人面前。也許是拿不準(zhǔn)那人要干什么,鐘燦富打量了他一番,開口倒是出人意料的比較客氣:“朋友,怎么稱呼?這是什么意思?”

雖然自己境況不妙,不過還是不妨礙我的好奇心,那個男人看上去似乎不過三十歲,個子很高,長相和穿著非常普通,但看上去體格很強(qiáng)健,絲毫不輸于那幾個長年奔波在海上的淘???,在鐘燦富等人的面前氣勢絲毫不弱,此外讓人印象深刻的是他面無表情,看上去非常冷酷,給我的第一印象,他應(yīng)該是當(dāng)過兵的。不過最關(guān)鍵的是這個人很面生,我肯定自己不認(rèn)識他,心里暗自奇怪這個人為什么會為我出頭。

那個人聽了鐘燦富的問話,眉頭微微皺了一下,然后開口說道:“我叫宋宗德。有幸搭上福昌號,本來不應(yīng)該多事,但這少年看上去也不像人販子,你們何苦這么為難他?!?/p>

鐘燦富之前對這個宋宗德挺客氣,大概是摸不透他的來路,一聽是給我求情的,頓時臉沉了下去:“你的意思是說我們有意刁難人了?哼。”這聲冷哼故意拖得長長的,我躺在甲板上聽得心驚肉跳,生怕他忽然發(fā)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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