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侂胄被殺后,陸游怕惹禍上身,在文集中刪去他為韓爺先前撰寫的《南園閱古泉記》以及《南園記》,倒是寫《四朝聞見錄》的葉紹翁好事,詳詳細細抄載了這兩篇文章。陸游的文學天分高,文章大手,讀他所寫的《閱古泉記》,足見其在耆耄之年對韓侂胄的奉諛之語和燦然文采。八十老翁,文筆華章之余,觀其在韓太師面前強撐老腹、盡飲一觚之獻媚之態(tài),尤可矜哀。勢利隨俗,人所難免。
我真心希望,作為鼎鼎大名的紅學專家,這位德高望重者,應該能愛惜羽毛,日后一定要安心在家里頤養(yǎng)天年,不要受那些一心提高收視率的電視臺蠱惑,重新出現(xiàn)在熒屏上拋頭露面。對于一個道德文章廣為人敬的老學人來講,如果仿效時下那些急欲脫貧致富的教授們上電視“表演”,展開對紅學的褻瀆神圣之旅,把文學翻案風當成潮流,如此,耄耋名宿,何異于皓首匹夫,何異于插標賣首??!
當然,追求美好生活是人們的自由和權力,教授也不應該例外。研究導彈的比不過賣茶葉蛋的時代,早應該迢迢遠去。可悲的是,恰如哥倫比亞大學教授薩伊德所言,在所謂的商品大潮下,知識分子內心深處越來越趨向世俗化和市儈化:
“今日知識分子所面臨的特有威脅,不是在校園,不在郊區(qū),也不在于新聞界和出版社過分的商業(yè)主義,而是在于一種我稱之為‘專業(yè)主義’的態(tài)度。我所謂的‘專業(yè)主義’,是把作為知識分子的身份當成糊口的工具,在朝九晚五之間,一只眼睛看著時鐘,另一只眼睛則盯著被認為是合宜和專業(yè)的行為——不去破壞團體,不逾越公認的典范或限制,而是推銷自己,讓自己上得了臺面?!保ā吨R分子論》)
也就是說,在我們這個社會,知識分子開始以“賣腦子的”這種小業(yè)主眼光來看待他們的職業(yè)和事業(yè)了。他們不再視教書育人為樂事,而是追求名聲、金錢,打破頭一樣走關系上電視,打把式賣藝一樣競相向大眾獻媚,爭取公眾注意力。從前,他們把高尚的思想和深奧博學的知識當成武器,是匕首,是投槍;現(xiàn)在,那些知識改頭換面被重新包裝后,變成了他們發(fā)家致富的財產,變著法兒去兜售它們,成為個人炫耀的東西,是名片,是賺錢的光環(huán)。
金錢,根本沒有受到任何抵抗,就輕易地俘獲了我們這個時代許多有頭腦的精英人士,而且攻克了歷史上最難攻克的堡壘:獨立與自尊。
作為“赫連勃勃大王”的我本人,在大學院校中沒有任何教職,長期以來,我一直游離于知識界以外,用不著刻意去吹噓知識分子的社會角色。
知識分子,從前,被認定為蘇格拉底的傳入,具有不屈不撓追求真理的勁頭。今天,他們不屈不撓地追求金錢和名聲;從前,他們超然物外,一卷一琴,吟詠高嘯。今天,他們俯首甘為“電視?!?,仰人鼻息,對物質的誘惑亦步亦趨;從前,他們在書齋中思考“宇宙的本質”。今天,他們在轎車里面盤算講課費的多少;從前,他們念念不忘的是心智和物質的沖突,今天,他們時時在意的是各大電視臺所給的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