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碧和西決在突然之間接近，也不過是這幾天的事情。西決告訴我，5月12日那天，他在去雪碧的小學(xué)的路上還在想，他走得太匆忙，甚至忘記了問我，雪碧具體在哪個班級，更要命的是，他發(fā)現(xiàn)自己并不知道雪碧到底姓什么。不過，當(dāng)他隔著小學(xué)的欄桿看到操場的時候，就知道什么都不用問了。

操場上站滿了人，看上去學(xué)校因為害怕地震再發(fā)生，把小朋友們從教學(xué)樓里疏散了出來。那個小女孩奮力地奔跑，穿過了人群，兩條細(xì)瘦的小胳膊奮力地劃動著，還以為她要在空氣中游泳。兩個老師從她身后追上來，輕而易舉地抓住了她，其中一個老師生氣地大聲說：“你是哪個班的？怎么這么不聽話呢？”她在兩個成年人的手臂中間不顧一切地掙扎，雖然像個獵物那樣被他們牢牢握在手里，可是她完全沒有放棄奔跑。所以她的身體騰了空，校服裙子下面的兩條腿像秋千那樣在空氣里蕩來蕩去的。一只鞋子在腳上搖搖晃晃，都快要掉了。她一邊哭，一邊喊：“老師，老師我求求你們，讓我回家去，我必須得回家去，我家里有弟弟，我弟弟他一個人在家，他不懂得地震是怎么回事，老師我求你們了……”

西決不得不參與到那個怪異的場面里，對那兩個老師說：“對不起，老師，我是這個孩子的家長。”后來，雪碧的班主任氣喘吁吁地追過來，迎面對著西決就是一通莫名其妙地埋怨，“你們當(dāng)家長的怎么能這么不負(fù)責(zé)任呢？把雪碧的弟弟——一個那么小的孩子單獨留在家里，害得雪碧一個小孩子著這么大的急，像話嗎你們！”——我曾經(jīng)帶著鄭成功去學(xué)校接雪碧，那個班主任一定是把雪碧嘴里的“弟弟”當(dāng)成了鄭成功。西決也樂得裝這個糊涂，禮貌周全地跟老師賠著笑臉——反正這是他最擅長的事情。

西決是這么告訴我的：“走出學(xué)校以后我跟她說：‘雪碧，別擔(dān)心，我現(xiàn)在就帶著你回去接可樂，我向你保證，它好好的，一點兒事都沒有?！阒?，姐，她當(dāng)時眼淚汪汪地看著我，跟我說：‘明天我要帶著可樂去上學(xué)，我說什么也不能再把他一個人留在家里?！莻€時候我看著她緊緊抿著小嘴的樣子，心一軟，就答應(yīng)了?！?/p>

我火冒三丈地沖他嚷：“誰準(zhǔn)你答應(yīng)她的？跟她一起生活的人是我不是你，我費了多大的勁給她立規(guī)矩，你倒是會送人情。你他媽怎么就跟美國一樣處處裝大方充好人，把別人家里攪和得亂七八糟以后就什么都不管了，還一個勁兒地覺得自己挺仗義——好人他媽不是這么當(dāng)?shù)?！”其實，我承認(rèn)，我是有一點兒妒忌?？粗F(xiàn)在的雪碧和西決說話時那種信賴的眼神——我花了兩個月的時間，來建立我和她之間的那一點點“自己人”的默契，可是西決只用了不到一分鐘就能做到，還比我做得好。我真不明白，吃苦受累的人明明是我，可是被感激的人就成了他——偽善真的那么管用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