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母親墳頭的紙灰在空中飄蕩,孫廣斌想起母親的音容笑貌,不禁悲上心來。他瞥了一眼孫善起的樺樹皮包裹,想起十年前的吉林,心中不知怎么,竟如晴空萬里的天空飄上了一朵陰云。他想起一句老話:福兮禍所伏。
下得山來,谷口的港灣里拴著孫廣斌駕來的獨木舟。孫善起親自操起那支長篙向江底一點,獨木舟飛一樣駛向中流。
家住萊陽本姓孫,漂洋過海來挖參。
路上丟了親兄弟,沿著古河往上尋。
三天吃個蝲蝲蛄,不找兄弟不甘心。
突然,老爹用略顯蒼涼的嗓音唱起了一首歌。歌聲凄涼委婉,起伏不平中音節(jié)有些雜亂。孫善起這是有感而發(fā),沒有樂譜,他也不會樂譜。包括他的簫聲都是即興之作,隨口吹來、唱來。但唯一的聽眾,他的兒子孫廣斌卻完全聽得懂老爹這充滿蒼涼的歌。
十年中,老爹遇到過多少磨難?此刻,終于攜寶而歸,心情全在這首歌里。
不談一路上興奮的心情,爺兒倆步行一天,終于看到了撫松城東關(guān)箭樓上的青龍怪獸。那怪獸鑲在藍天上,藍天的后面是一片紅霞。夕陽西下,天邊涌起火燒云。那兩條小小的青龍似乎融化在云朵里,似乎在火紅的云層中飛騰。
“龍騰”和“龜伏”是祖宗明示的關(guān)東之寶,現(xiàn)在,先后被孫善起得到。
“龜伏”于地,已經(jīng)不知何處?!褒堯v”于天,將會如何呢?
孫善起走進撫松城像十年前的趙秀英一樣,直奔城南關(guān)趙北川的“老把頭”山貨莊而來。
趙北川的山貨莊已經(jīng)和十年前大不一樣,坐北朝南的三間鋪面,青磚做墻,紅柱做廊,在原來院落的后面又拓出了一層,他就住在那最后一層。前面是他的商鋪,收購和銷售各種山貨。中間一幢改為加工室,很多山貨在這里干燥,加工,然后再成倍地賣出。
趙北川這座山貨莊,名為山貨,實則主要是人參。人參的收購、加工、銷售。
十年時光,趙北川沒老。五十歲的人和四十歲沒有什么兩樣,一樣的青色瓜皮小帽,一樣的仿綢馬褂,一樣的圓口皮鞋。一只手掌中還是兩個閃光的鐵球,一只手掌中還是銅制水煙袋。偶爾他也會抽上兩口大煙,但他控制得不錯,絕不上癮。
十年時間,他沒遇上多少挫折。生意不算好,可也不算壞,總的看來還算是穩(wěn)步發(fā)展。在趙北川粗壯的身軀里裝著個謹小慎微的心臟,任何事情他都是謀定而動,從不冒險。他像個精明的舵手,駕著他自己的這艘小舟,在這兵荒馬亂的年頭,避開暗礁、險灘小心翼翼地前行。
唯一的遺憾,是自己的太太不生育。求過觀音,拜過送子娘娘,可太太的
肚子就是圓不起來。
天命如此,趙北川也認了??蓻]想到,自己的妹妹吉林一行竟然導致她精神錯亂,終于在棒槌谷尋了短見。她這一走,留下了兩個孩子,一男一女。男的就是孫廣斌,趙北川視做自己的骨血。女的是許春麗留給趙秀英的流浪兒,許春麗貍貓換太子,用一個橋洞下領出的流浪兒換下了她的“龜伏”。
趙北川并沒歧視,他的太太也是一個吃齋念佛的女居士。兩個人收留孫廣斌的同時,將那個小女孩也收在了膝下。一晃十年過去了,小姑娘已經(jīng)是十八歲的大姑娘了。沒想到,造物主弄人,小姑娘在十年的時間里搖身數(shù)變,竟然靚麗如花艷光照人了。惹得趙北川兩口子拿她當成了掌上明珠,倍加關(guān)愛。
趙北川給她起名為:趙媛。
當初是許春麗給她下了迷魂藥,使她昏昏欲睡。其實,小媛媛是個伶俐聰明的女孩。趙北川讓她上了縣城的小學,至今她不但識文斷字,跟著孫廣斌從師普濟,功夫很有長進,趙媛已是今非昔比了。
孫善起帶著孫廣斌剛剛踏進山貨莊的二進門,迎面就碰上了趙媛。她沒注意走在前面的孫善起,反而是后面的孫廣斌讓她幾乎是蹦起來喊道:“斌哥!”
清脆的聲音簡直如棒槌谷中的小溪流水,孫善起側(cè)目一看。趙媛穿著一件紅色的夾襖,梳著一根長長的大辮子,兩只大大的眸子里閃出歡快的光澤,一蹦一跳地撲向?qū)O廣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