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關(guān)外交,張子清官場多年,懂得其中利害。他不敢怠慢,整理衣衫步出客廳迎向中井國夫。
中井國夫個子不高,穿著一套黑色的西裝,雪亮的皮鞋上濺了一些塵土。國字臉上眉毛很重,平板的臉上長著一對菱形的三角眼。見到張子清,他摘下禮帽深深地彎下腰去。然后用非常標(biāo)準(zhǔn)的東北話說道:“非常感謝張縣長百忙中的接見,鄙人中井國夫來送一個督軍府的批文,請縣長大人閱示。”
說完,他從隨身攜帶的一個皮包里拿出一個文件,雙手遞給張子清。
張子清招呼他坐下,又吩咐下人沏上蓋碗茶。然后,他拿起圓圓的老花鏡才抓起那張公文。原來,這只是一個函件。內(nèi)容是中井國夫以“中井株式會社”的名義打的報告,上面有奉天日本領(lǐng)事館的批復(fù),以及督軍府總參謀長楊宇霆的親筆批示。報告的內(nèi)容是說,為了打造“東燒鍋”人參酒,由中井株式會社統(tǒng)一收購撫松城地方的人參。
看到這個批復(fù),張子清好久沒有說話。撫松城里的人參來自兩部分,一部分是家植,一部分是野生。家植人參不多,散在民間。野生人參全是放山人自己所得,官家如何控制?另外這個批文也是不倫不類。楊宇霆無非一個參謀總長,他應(yīng)該管部隊(duì)上的事,怎么管起地方上的事來了?
雖然如此,張子清還是圓滑地說道:“中井先生,你在撫松城里多年,這人參種植散落民間,從來也沒有統(tǒng)一管理。野生山參都是放山人自挖自賣,我們從來沒有控制,也不好控制。這件事,本縣的確是勉為其難哪!”
張子清雖過中年,說起話來仍然中氣十足,中井國夫聽得一清二楚。他呷
了一口茶,從容不迫地說:“老縣長,這事不難辦。安排幾個警察,守住江橋和碼頭,所有的人參能上哪兒去?你再發(fā)出告示,讓他們將人參交到東燒鍋酒廠,由我來付他們錢不就完了嗎?”
中井話說得咄咄逼人,兩只菱形眼睛直逼張子清。在他的眼里,這個中國人的縣長無非是他的一個傀儡。像這點(diǎn)商業(yè)上的利益,他是不敢不讓的。況且,就他縣長本人而言,也沒有什么具體損失。
江橋是撫松城向外的唯一陸路交通,碼頭是沿江而行的水路咽喉。中井不愧是中國通,他在這里多年,對關(guān)東,對撫松城都是了如指掌。
張子清何嘗不知?可這人參生產(chǎn)是撫松城的經(jīng)濟(jì)命脈,豈能叫一個日本人來壟斷?
中井的“東燒鍋”酒,素有名氣。中井株式會社收買“東燒鍋”的同時就是為了這里充足的人參資源,他們發(fā)現(xiàn),將人參放在酒里一方面會使人參長期保鮮,另一方面會使酒的功效成倍增加。因此,打造“東燒鍋人參酒”成為中井朝思暮想的一件事。
中井熟悉中國,更熟悉關(guān)東。他這次通過關(guān)系討來的這個批文,他也知道是不倫不類,可他滿有信心,他了解中國的官場。
他尖銳如刺的目光掃了一下張子清,發(fā)現(xiàn)張子清面帶猶豫,他立刻喊道:“來??!”
他的喊聲一落,他的一個隨從走進(jìn)客廳。那隨從將拎著的一個皮箱放到八仙桌上打開,露出里面白花花的銀圓。
“有錢能使鬼推磨”,何況一個小小的縣長!中井滿有信心地再一次將目光射向張子清略顯蒼白的臉。
這里是縣衙的小客廳,差人上完茶已經(jīng)退出,小客廳里只有中井以及他的隨從。張子清以眼觀鼻,正襟危坐,腦袋里急速旋轉(zhuǎn)。這件事情明顯地不可為,中井卻如此的強(qiáng)人所難。張子清的心中滿是憤怒,那一箱銀錢讓張子清心中的憤怒更甚。張子清讀孔孟之書,學(xué)做君子之道,對于貪官污吏向來是嗤之以鼻。
可這中井,他的后面有那么多人撐腰,張子清也不能不慎哪!于是,他委婉地說道:“中井先生,我不是不幫你。實(shí)在是我這縣衙能力有限,四鄉(xiāng)之民也很刁頑,事涉?zhèn)€人利益不好強(qiáng)求。請恕我不能從命,銀錢之事,無功不受祿,請中井先生收回。”
說罷,張子清站起大有送客之意。
張子清這一番話大出中井所料,不禁使他心中生起畏意。他眼珠一轉(zhuǎn)又說道:“老縣長先別這么說,如果老縣長不好出頭。那么,請你看在總參謀長的面子上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