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duì)，是兩個(gè)。

我第一次看見律楨便是那時(shí)。

他一手捏著我喜愛的惡鬼面具，與我一般從人群里擠竄出逃。我原本編了發(fā)辮，但被好人們擠散，微卷的齊肩發(fā)浪花似的擁著我的臉。這也許是我母親唯一留給我的禮贊，律楨望著我微小的面孔愣了愣，我亦望著他的面具愣了愣。人群浪濤中隱約有人在喊著什么，我不知道那是何在喊著“律楨”，但律楨警惕地察覺了。何的聲音越不過人海茫茫。“律楨！”“有人看見一個(gè)孩子了嗎，他拿著面具?！甭蓸E望一眼自己手里易于敗露的身份證明，又望一眼我渴望的眼神，他竟二話不說將面具遞到我手里，而后轉(zhuǎn)身往無人的地方跑去。

那是逃跑吧。

天知道他要逃去怎樣的地方，又為什么要逃。

至少我在那一刻，完全沒有明白他的意圖。我倒是想起施契告訴過我的，買不了，那就拿了逃跑——那樣算搶。然而把東西扔給別人再跑又算是什么？我不知道。但我很好奇。我想了想，便頭也不回地跟著律楨跑了起來。十二歲的男孩兒跑得肯定比九歲的我快，我跟丟了他幾次，無奈那是一條筆直而毫無選擇的路，人跡罕至，我倒是走過許多次，因?yàn)槁返谋M頭是禁錮島與此島的棧橋。我在半路上發(fā)現(xiàn)那少年躲在樹叢里喘息，于是我走過去，踩盡枯枝，那些清脆的斷裂聲驚醒了少年，他吃驚地望著我，我倒是一點(diǎn)兒也不吃驚地望著他。十二歲的律楨，我的靈魂再回望那時(shí)的你，你自一開始便比我高出許多，但還是個(gè)頑固的孩子模樣，多疑如狐貍那般后退一小步，一副“防守”的姿態(tài)問道：“你做什么？”

我揚(yáng)了揚(yáng)手上的面具。

“送你了，那東西。”你口吻冷淡，也像是放松了警惕。

“送？什么是送？”

“就是給你了，自愿的?！?/p>

“為什么？”

你何其不耐煩地回答我：“不想要?！?/p>

“那么，送了之后還要跑？”

“跑？送是送，跑是跑。”你因無言以對(duì)而松開你擰結(jié)的眉，“你幾歲？”

“九歲?！?/p>

“你玩過捉迷藏嗎？我的跑就像是捉迷藏?！?/p>

“什么是捉迷藏？”

“一些人躲起來，一些人找?！?/p>

“好人找惡人還是惡人找好人？”

“你的問題真多。”你不耐煩的盡頭是一陣不知所謂的笑，“好人多的時(shí)候就是好人捉惡人，惡人多的時(shí)候就是惡人捉好人。現(xiàn)在……也許是好人找惡人?！蹦闶媪艘豢跉?，如此長，像是把憂愁都吹出了體內(nèi)。四下寧靜，有鳥蟲在黑暗深處錯(cuò)枝攀爬的聲響。你看著我，不知道我要做什么，我原本只是好奇，但最終竟變成了那種稚嫩的惺惺相惜般的動(dòng)容?！澳恰闶菒喝耍俊蹦愠蛄宋乙谎?，不知道這有什么好稀奇的。你不知道這些，恰如我也不知道原來外島還有惡人。這多有意思，以至于我聽見遠(yuǎn)處傳來腳步聲那一瞬，便二話不說拽起你的手往黑暗深處更茂密的草叢里蹲下——你當(dāng)然聽不到，你又沒被惡人們訓(xùn)練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