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佑借來的老爺車又開始七拐八拐,車里放著早年蔡琴的老歌:“好春才來,春花正開,你怎舍得說再會?我在深閨望穿秋水,你不要忘了我情深深如海?!蔽腋雷套痰睾?,良佑說:“真沒看出來,你還會唱這個?!蔽野姿谎壅f:“雖然我們之間是存在代溝,但我只要稍加深沉,還是跟得上你們老一輩的腳步的?!绷加庸室庖荒_踩住急剎車,然后說:“去死?!?/p>
良佑不明白我此刻的歡喜從何而來,因為他不是病人。我還記得當初考大學時家里讓我填報醫(yī)學類院校,我死活不去。誰愿意天天跟生老病死打交道?純粹是自虐。后來,我爸搖頭嘆氣地說我這個女兒沒出息,送我去軍校不去,讓我學醫(yī)也不學,一點大志向都沒有。我當他自言自語,不置可否。什么叫大志向呢?在我眼里,只要是大人的志向便是大志向。
但不得不承認,我對中醫(yī)還是頗有些興致的,或者說是好奇。要知道那么一鍋花花草草煮出來便能治病,稍加改變一種藥引便能要人命,真是懸乎。于是,那時候我的底線便是如果家里非讓我去學醫(yī),我就去學中醫(yī),不用開刀,不用臨床,頂多給人把把脈,抓個藥,整日滿身都是清爽的草藥味道,也是件美事。
我跟良佑說這些,良佑只甩給我一句話,他說我《西游記》看多了。
老中醫(yī)住在一處看起來有些年頭的小區(qū)里,整棟樓的外觀已經黑漆漆的,院子里的自行車棚也銹跡斑駁,細細高高的文竹貼著墻,葉子上落滿塵埃。我問良佑:“不用去診所么?”“不用,老先生早不出診了?!甭犉饋響撌俏桓呷肆耍谑俏倚判臐M滿地跟在良佑身后爬樓梯。
都說人不可貌相,這話今日終于眼見為實了。眼前這個還沒有我高的小老頭兒只讓我把褲腿捋起來,然后拿他瘦骨嶙峋的手在我膝蓋骨上推了推,左右拿捏了幾下,說:“是骨裂吧?”我說:“嗯?!薄霸趺匆灿腥哪炅恕!蔽疫B連點頭。小老頭兒又說:“又不是什么大事,怎么到現(xiàn)在還沒好?”我說:“當時拍片子是帶著石膏拍的,所以骨裂的地方醫(yī)生沒看出來,就當韌帶拉損治的,后來就耽誤了。”小老頭兒讓我把褲管放下,然后坐直身板輕輕咳了一聲說:“一幫白吃飯的?!蔽冶凰麌烂C又揶揄的口氣逗得笑出聲來。
小老頭兒繼續(xù)問:“要手術么?”“?。坎皇钦f不用手術么?”我被唬在原地?!搬t(yī)院不都告訴你要手術么?”“可中醫(yī)不是不用開刀么?”這次輪到小老頭兒笑起來,他說:“誰告訴你中醫(yī)就不用開刀的?不過你這點小事兒確實不用?;厝ツ脽崦砑哟追?,每天睡前一次,堅持兩三個月就差不多了?!薄熬瓦@樣?”“嗯,就這樣?!绷加舆B忙用胳膊拐我,他說:“還不快謝謝老先生?”我瞪著眼睛直勾勾地看著他說:“這就完了?”良佑說:“難道你還想去開刀不成?”我才恍然大悟我之前被渲染得見刀見血的舊創(chuàng),此刻被面前的小老頭兒三下五除二就搞定了。
我意氣風發(fā)地靠在座位上說:“走,省了問診的錢,妹妹請你吃火鍋去。”良佑說:“你知道這里哪家火鍋最好吃么?”我說:“不知道。”他說:“還不是,乖乖跟哥哥走吧?!闭f完一踩油門我又是一個趔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