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沈智回了回頭,唐毅卻已經(jīng)往另一個方向走了,外套一直扣到最上的那顆紐扣,臉上早已恢復(fù)了原先的平板表情,之前那個夕陽中的笑容像是個虛幻的水泡,再無蹤影。
唐毅到家的時候天已經(jīng)全黑了,他家在高樓環(huán)抱中最后一片未拆除的棚戶區(qū)深處,晚飯時分,每一條狹窄的過道中都有還未熄滅的煤球爐在冒煙,有些人坐在外面吃飯,炒菜聲交談聲還有孩子的哭鬧聲交雜在一起,屋檐低矮,他人高,走過某些地方的時候還要低一下頭,再回應(yīng)兩聲鄰居的招呼。
唐毅到家的時候父母都已經(jīng)在吃飯了,餐桌上只掛了一支五十支光的燈泡,落下一團黃色的昏暗的光,母親看到他就站起來,“今天這么晚,學(xué)校有事?”
他應(yīng)了一聲,放下書包走過去,接過母親遞過來的飯碗,又把父親落在桌上的菜夾起來放回他碗里。
“爸,小心點?!?/p>
唐毅的父親目光呆滯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兒子,嘴里發(fā)出模糊的聲音,他母親也伸手過來,用事先圍在丈夫脖子上的毛巾替他擦了擦嘴角的菜湯。
“今天又跑出去過了,我就沖個熱水一轉(zhuǎn)身的功夫就不見他,還好鄰居幫忙攔住了,不知道是不是換了種藥的關(guān)系,這兩天鬧得特別厲害?!?/p>
唐毅“恩”了一聲,低頭開始吃飯,“今晚我在,你早點睡,我看著爸?!?/p>
“你管你讀書,我沒事,等他吃過藥睡下就行了?!?/p>
“我來,反正也要看書的,一樣?!碧埔闳齼煽诔酝觑?,站起來收拾桌子,轉(zhuǎn)身到外面洗碗。
唐毅的母親看著兒子,漸漸眼睛又濕了,丈夫兩年前跑長途出了車禍,搶救過來腦子就糊涂了,經(jīng)常一個人跑出去,家里原本經(jīng)濟就不寬裕,她又不得不辭職在家照顧丈夫,只能靠吃一點低保生活,日子過得很是艱難。幸好兒子爭氣,但落在這樣的家庭,讀書再好又能怎么樣呢?一樣小小年紀就在打工,比民工的孩子還不如,她這個做媽的,總覺得委屈了孩子,時時想起便要哭起來。
唐毅看到了母親的眼淚,雖然已經(jīng)習慣,但仍有些無奈,今天這是怎么了?誰都要在他面前落下幾滴眼淚來。
這天晚上唐毅獨自把襯衫洗了,搓著那條血痕的時候又情不自禁地想到了沈智,想到她被撞之后捂著鼻子眼淚汪汪地看著自己,還有張牙舞爪跳起來卻又突然倒在床上的樣子,就算雙手還泡在冰冷的水里,他都無法控制地彎了彎嘴角。
沒辦法,她實在太搞笑了。
他不是沒有注意過沈智,她時??此?,帶著暗暗咬牙的表情,又假裝完全不在乎,這一切都讓他覺得有意思,但他從未把這些畫面放在心上過。
讀書對某些人來說,爭的只是一時之氣,但對他來說,卻是必須要做到最好的事情,因為他沒有退路,不做到最好,就可能會失去最后的一點機會。
沈智不可能理解他,他確定她是那種路有凍死骨還要問何不食肉糜的女孩子,她家境良好,在學(xué)校眾星拱月,這樣一個公主型的女孩子,是他最不想與之有所交集的人物,她與他不是一個世界的,她不會理解他,他也不想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但是今天,她在眾目睽睽之下與他起了沖突,撞在他身上,淚水汪汪,鼻血長流,還在他面前暈倒,接住她的時候他也是手足無措,他沒想過她會暈倒,她是那樣活蹦亂跳精力充沛的一個人,剛才還在對他怒目而視,卻轉(zhuǎn)眼就軟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