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的,他的車很高,我坐在后面腿都離地面有那么高?!蔽艺f著才突然發(fā)現(xiàn)我沒法比畫,只好騰出一只手胡亂擺了擺。方向有點兒不受控制,我把手收回來,使了點兒勁兒把它扭正。我又補了一句,“不過,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時我還沒長這么高?!蹦菚r我們還沒搬家,我爸也還沒賣掉那輛自行車。
“這不就是嘛,”她有點兒得意地搖晃著兩條腿,“我以前也坐過我奶奶的車,但那時坐得可不安穩(wěn)了,我有次想在車停穩(wěn)之前跳下來,在碰到地面的一瞬間我以為我完美著陸了,誰知道慣性太大,我一下沒站穩(wěn)撲倒了,整個人跪在地上。那天我還穿著裙子,結(jié)果兩個膝蓋都磕破了皮,太狼狽了。噢,還有,我還有一次不小心把腳踝伸進奶奶自行車的后輪里被卡住了,我一著急就整個人失去平衡從車上摔了下來——腳踝還在后輪里呢。最倒霉的是,倒下的時候,我也是穿著裙子?!?/p>
“哈,怎么你倒霉的時候都穿著裙子?”
“是啊,那次被你差點兒撞到也是,我那天也穿著裙子。天知道為什么我一穿裙子就倒霉。”
“因為上帝覺得你該是個男人……”
“余棟你怎么不去死!”她叫囂著就拿手撓我的胳肢窩,我夾著手臂忍不住抽搐。
“別,別撓了……喂,你再撓,你再撓我們就一車兩命同歸于盡了!”
有一天我們照常放學(xué),在自行車棚里找出鎖在一起的小粉紅和小黑,豆芽正掏出鑰匙要開鎖的時候,不知是我們班那幫男生里的誰從暗處閃出來,一手奪走了鑰匙,然后嬉笑著把它拋向空中,在它下落的地方就有另一個男生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亟幼?,然后再拋給另外的某個誰,總之這一來一往逗得豆芽急得來來回回地追,任憑怎么踮起腳都夠不著。最后他們心滿意足地準備騎車離開,其中某個誰手上還持著那把解鎖的鑰匙。他們無非是想要看著我和豆芽如何費力而滑稽地把被鎖在一起的兩輛自行車推回家,他們總是嘲笑我老跟女生呆在一起,我一想到這一點就莫名的憤怒。
所以,我出了手,但不是為了打人,可能更多地只想用這種激烈的方式來證明我的男子漢氣概。我用力地伸手想從那個歪著嘴巴笑的男生手里把鑰匙搶回來,但他一閃躲我的手就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芈湓诹怂嗳醯睦吖巧?。然后馬上不知道周圍的哪個誰伸手正沖著我正面回了一拳,我下意識地閉上眼睛別過臉去,那一拳便打到了我的左眼眶上,我并不覺得有那么痛,但是神經(jīng)的自覺反應(yīng)讓我的左眼轉(zhuǎn)瞬涌滿了淚水。
如果說他們一定是被什么東西嚇壞了的話,絕對不是我那一下看起來像是主動的攻擊,也不會是我腫起的眼眶,而是我那時眼里涌出的淚水,盡管那些淚水其實無關(guān)情感。
所以那一天放學(xué)后我破天荒沒有按時回家,而是在學(xué)校醫(yī)務(wù)室待了很久,先冰敷又熱敷,在我的左眼上折騰了個把小時。他們也沒有按時回家——我們班男生,豆芽,還有教導(dǎo)處主任。
“還疼么?咳,都是我那破鑰匙把你害成這樣……”豆芽替我換了毛巾,她的臉此時在我看來突然多了一層驅(qū)之不散的霧,“今天真倒霉,還驚動了教導(dǎo)處主任。豆苗啊,你得當(dāng)心……”
我從來都以為自己視力不差,只是有點兒輕度的近視,不需要眼鏡,除了在教室第五排打后覺得板書不太清晰之外沒有太大的問題。但這時,我的左眼被捂上,只留我一只右眼可視的時候我才發(fā)現(xiàn),這個世界在我的右眼里根本模糊得一塌糊涂。原來我的右眼早就高度近視,于是我猜想我的左眼一定是奇跡般地保持著極佳的視力。這確實在后來的視力檢查里得到了驗證,但此時我第一次被迫面對一個無法辨清輪廓的世界,在那些看起來很濕潤的色塊中,我聽見了一個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