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以后不久，小雅的爸爸死了。

那天是星期天。小雅正在家里抱著孩子，看著窗外。遠處，飄著幾朵灰色的運，天空暗

淡，三環(huán)上車流滾滾，像是送葬的隊伍。電話鈴響的時候，小雅媽媽正在廚房里洗碗。電話鈴一響，小雅媽媽手里的碗摔在池子里，碎了。這時候，老徐正站在金魚缸邊，給三條金魚換水。紅的那條有點蔫，老徐正把臉貼在魚缸上給那條魚相面，鼻子幾乎給擠扁了，從魚的角度看過去，老徐的鼻子圓圓的扁扁的，像是一個小燒餅。

電話聲很響，聽上去無比刺耳。當時小雅正沉浸在一種遐想之中，看著遠處鱗次櫛比的高樓，看著遠處客機劃出的一條白色的線，小雅想到了那些失去的日子。電話響了好幾聲后小雅才反應過來。而等老徐直起身子準備轉身去接電話時，小雅媽媽已經手攥一個盤子三步并作兩步地跑了過去。

“喂，誰呀？”小雅媽媽的聲音聽上去十分慌張?！芭?，二妹，怎么了，出什么事兒了，啊，快說呀。到底怎么了，你倒是快說呀你。！”說到這里，小雅媽媽的呼吸變得無比急促?！澳憧旒彼牢伊四恪Ｄ愕故强煺f呀，聽沒聽見，你?！庇谑?，電話那邊響起了炒豆般的聲音，不太清晰，但是聽話音小雅知道，那是二姨的聲音。當時除了小雅，老徐也直起身子，十分緊張地看。老徐看到了一組慢鏡頭：首先是小雅媽媽的臉痛苦地扭曲著，嘴難過地咧開，然后頭軟綿綿往旁邊一歪，像是一個斷了線的木偶，隨后，整個身體軟綿綿地彎曲著，右手往后無力下垂，電話從手里慢慢滑落，左手的盤子也從手中脫落，搖擺著，閃動著瓷器的光澤，啪的一聲碎落一地。電話掉在沙發(fā)上，一下一下反彈著，然后滾落在地。小雅媽媽也像被剪斷全身提線的木偶，癱軟在地上。

后來，在老家，老徐小雅妞妞還有小雅媽媽見到了那個死去的人。當時他躺在床上，臉色慘白，顴骨上一片鐵青。額頭上也有兩道深深的劃傷。他閉著眼睛，像是酒醉后睡去了一樣。他睡在那里，睡在現(xiàn)在，他沒有了過去，也沒有了將來。

當時小雅媽媽哭死過去了。二姨她們把媽媽拉在一邊，又掐人中又捶后背的。

從別人嘴里，老徐知道了小雅爸爸的死因：小雅媽媽去北京幫老徐和小雅看孩子的時候，小雅爸爸老莊感到生活更加無聊。每天依舊喝得大醉，半夜三更騎著那輛破永久自行車，歪歪扭扭東倒西歪地往家走。他死得那天就喝的很多，然后在以前的同事老姜家打麻將，打到中間，覺得有點不舒服，他說，我該，我，該回家睡，睡覺了。老姜撓了撓花白的頭發(fā)，說：老莊，在我家睡吧，別回去了。小雅她媽又沒在家，回去干嘛。要在往常，經老姜他們一勸，老莊一般都會往沙發(fā)上一靠，呼呼大睡。然后由幾個牌友架胳膊拽腿地給抬到床邊，往床上一扔。但那天晚上，老莊死活不肯。那天晚上，他看上過去似乎紅光滿面，兩眼炯炯放光。他一邊揮手一邊說，我要回家啊。我該回家了。然后就晃晃悠悠地出去了。

第二天凌晨的時候，在荷花池邊跑步的人看到了半截露在岸上的一輛永久牌自行車，然后，就看到在一片巨大的荷葉下面，老莊的臉沉在淺淺的水下，嘴微微張開，兩眼睜著，看著遙遠的天空，像是一條屏住呼吸的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