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清教徒的做法。巡官，我敢說這個名字是你取的，而不是尊夫人的主意?！彼俣鹊托ζ饋?，冷不防挽住我的手臂，“你們兩個老古董，來吧，我們等會兒再敘敘舊。驚人，真是驚人！”他不斷低笑，領(lǐng)著我們走向涼亭，一路忙亂地跟迎面而來的老人們開心地打招呼，時不時還偷眼看我。此時我滿心困惑，同時不斷在心里痛罵自己的愚昧自滿，正是這樣剛剛才會失言。

“好吧，”雷恩先生清清嗓子，等我們回過神來，他才開口，“現(xiàn)在呢，佩辛斯，我們來研究一下你剛才的那些驚人之語?！彼穆曇艟驮谖叶叄瑤е环N特別的音色，深沉、平靜、飽滿，宛如法國陳年佳釀莫塞爾酒，“你說我正在考慮寫回憶錄，是嗎？的確沒錯！除此之外，你這雙漂亮的眼睛還看到了什么呢，親愛的？”

“噢，真的，”我怯怯地說，“我很抱歉說了那些話……我的意思是，我不該……我不想占用談話時間，您和州長，和我父親已經(jīng)很久沒見面了?！?/p>

“胡說，孩子。我確定，我們這些老頭子，還得好好學(xué)學(xué)怎么栽培佩辛斯哩?！彼值托α似饋?，“另一個衰老的跡象。你還看到了些什么，佩辛斯？”

“唔，”我松了一大口氣，“您正在學(xué)打字，雷恩先生?！?/p>

“??！”他看起來嚇了一跳。父親瞪著我，好像完全不認(rèn)識我一樣。

“而且，”我態(tài)度謙恭地繼續(xù)說，“您在自學(xué)打字，雷恩先生。您是采取敲鍵法，而非任意按鍵的初學(xué)法?！?/p>

“老天！真是報應(yīng)?！彼D(zhuǎn)向父親，微笑著說，“巡官，你可真是生了一個聰明的天才。不過也可能是你把一些關(guān)于我的傳聞告訴過佩辛斯。”

“該死！我跟您一樣吃驚。我還能告訴她什么秘密？連我自己都不知道這些。她說的是真的嗎？”布魯諾州長摩挲著下巴?！八_姆小姐，我想奧爾巴尼的州政府可以雇用你來——”

“喂！不要扯遠(yuǎn)了，”哲瑞?雷恩喃喃道，雙眼發(fā)亮，“這是個挑戰(zhàn)。是推理，呃？既然佩辛斯猜得到，那么想必有跡可尋，我想想……是不是從我們見面的那一刻開始？首先，我穿過樹叢。然后我向巡官打招呼，還有你，布魯諾。接著，佩辛斯和我見了面，還有——握手。有了！驚人的推理……哈！手，當(dāng)然！”他迅速審視著自己的手，然后笑著點點頭，“親愛的，真是太驚人了。對了，對了！自然如此！學(xué)打字，呃？巡官，你從我的手掌看出了什么呢？”

他把青筋隱現(xiàn)的手掌攤開，伸到父親的鼻子前，父親眨著眼睛。

“告訴我，你看到了什么線索？清楚得很，都在我的手上。”

我們笑了起來。

“巡官，這再度證明了我一向所信服的，觀察細(xì)節(jié)在偵查過程中的重要性無與倫比。細(xì)節(jié)就在于我每只手的四個指甲都磨損破裂了，可是拇指的指甲卻完好無缺，修得很勻整。顯然，唯一會損傷所有指甲，卻不會殃及大拇指的活，就是打字了——學(xué)習(xí)打字，因為指甲不習(xí)慣指尖觸鍵的撞擊，一時間破損之處又未變好……妙啊，佩辛斯！”

“這個嘛——”父親似乎不太高興。

“噢，別這樣，巡官?！崩锥飨壬α似饋?，“你一向是懷疑論者。沒錯，沒錯，佩辛斯，太聰明了！至于敲鍵法，可真是精明的推論。因為一般的初學(xué)者常用的所謂摸索法，只會用到兩個指頭，因此只有兩個指甲會破損；反之，敲鍵法就必須使用到大拇指之外的所有指頭?！彼]上眼睛，“所以我一定是打算要寫回憶錄了！親愛的，根據(jù)觀察到的現(xiàn)象而大膽地下結(jié)論，這證明了你具有極佳的直覺、觀察力和推理的天賦。布魯諾，你知道這位年輕迷人的小姐是如何得出結(jié)論的嗎？”

“一點兒也不知道?！敝蓍L坦白地說。

“這是該死的戲法。”父親低聲嘟噥著，不過我注意到他的雪茄熄滅了，手正微微發(fā)抖。

雷恩先生再度低笑起來：“簡單得很！佩辛斯心里會想，為什么一個七十歲的老怪物忽然要去學(xué)打字？太不正常了，因為過去五十多年他根本從來沒打算學(xué)！對不對，佩辛斯？”

“正是如此，雷恩先生，您似乎理解得很快——”

 “所以，你心里想，一個年紀(jì)這么大的人去做這種事情，唯一可能的原因，就是他知道自己的好日子不多了，打算在他生命的終點，寫下個人的漫長回憶。當(dāng)然！真是了不起?！彼难劬σ话担翱墒俏也幻靼椎氖牵逍了?，你怎么知道我是自學(xué)的？這一點沒猜錯，可是我的生活一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