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我們又說到了去留問題。向東的方案是,讓我保住工作, 他先回去。如果有了真正的好機會,就讓我也回去。我不同意。夫妻本是同林鳥,要么一起回去,要么就都不回去。我們看看擺在我們兩邊的機會,哪邊也沒有特別吸引力的機會,哪邊也沒有糟到山窮水盡的地步。這可是最難做的決定了,不像當年的高歌,她真是待不下來,而她的男友又不想來,索性也就堅決地回去了。以前覺得無論多倫多還是北京,我們比國內的朋友多一種選擇?,F(xiàn)在發(fā)現(xiàn)多一種選擇就是多了一種需要費腦子判斷的煩惱,而這對幸福判斷的失誤將要直接影響我們后半輩子的幸福。
何況我們現(xiàn)在無法做決定的最大阻礙是高興,有野心也需要三思。高興已經三歲多了,都上幼兒園了。他上小學前,我們還可以動一動,就算回去上小學也沒有什么了不起的??墒侨f一以后又想讓他來加拿大上中學和大學,我們那時的歲數(shù)可是不會允許我們在這里找到像樣的工作了。我們在這里沒有了工作,高興便沒有在這里上學的可能性;高興不能在這里上學,我們就要為了他的加拿大身份而在中國付高昂的學費;高興不能在這里上小學和中學,語言又會成為問題,即便以后他自己考來上大學,又會像我們一樣經歷語言關的痛苦;高興不能融入他的“祖國”,那么高興的前途就成了問題;高興融入了加拿大的文化,英文沒問題了,恐怕中文又不行了,以后他回中國工作的路就斷了,高興的……如此想下去,我們越想越害怕,越想越煩惱。每一次的討論總是在熱烈的氣氛中演化成為“自私”還是“無私”的爭吵,然后一切又都歸于平靜。
這并不是我們一家的煩惱,這是很多新移民家庭的煩惱。 每每聚在一起,我們就開會喋喋不休地討論去留問題。
星期天,張?zhí)f牧長林一家要來,讓我們也過來坐坐。
“我剛來的時候, 頭一個月新鮮, 半年后開始想家, 一年的時候特別想回去,真的在這里過了三四年就麻木了,也不知道到底想不想回去了?!睆?zhí)呧竟献舆呎f。
“我們要回去了,等我女兒拿了公民,多一天也不待。”牧長林很堅決地說。
“你閨女都快初中畢業(yè)了,你們不等了 ”張?zhí)珕枴?/p>
“哪里有個完,上完高中還有大學,哪里等得完?我們想通了,孩子自有孩子的福,她以后的路怎么走,是她自己的造化,她想回來上大學,自己努力考回來。我們的能力也就能給她安排到這樣了。我們那地方小,單位領導賄賂賄賂好說話,兩個人的公職還保留著,只要回去,以后退休待遇還都有?!蹦灵L林說。
“你們兩個的公民不要了?”張?zhí)珕枴?/p>
“不要了!這東西棄之可惜,留之無用?!蹦灵L林說,“我們仔仔細細想了想,等到六十五歲不用花錢買藥還要等二十幾年。我們又不天天去歐洲,就算去,現(xiàn)在簽證也好辦,何必為個加拿大身份而在這里人不人鬼不鬼地瞎混呢?我們申請了公民,原來單位的公職就泡湯了?!?/p>
“你們女兒是公民就行了,以后你們想來隨時都可以來?!?/p>
“我們不會再來了。你們想想,我們在這里沒有家,來了只能住在你們這些朋友家?!蹦灵L林說。
“我歡迎你們住我家。”張?zhí)f。
“那哪里成。我們住個一兩個月,給你錢呢,你心里不舒服,不給你錢呢,時間長了你也受不了。畢竟是國外,生活費比國內高好幾倍,哪里好意思。”
“那就來短點?!?/p>
“搞清楚了,現(xiàn)在飛機票就數(shù)加航的貴,這么貴的機票就來十天半個月的,我們吃飽了撐的?有這錢,我們還不如去個韓國或者東南亞旅游呢。多倫多該玩的都玩了,實在想不出還來干嗎?!?/p>
牧太太在走之前奢侈了一把,在outlet店買了二十雙鞋和一箱子減價的名牌衣服。她保留著標簽,準備回去后一年拿出一兩件穿。很快,牧長林一家收拾了行李,高高興興地離開了多倫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