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長時間地沉默，彼此的意志在頑強對抗，最后，向明宇嘆了口氣。這兩個多月來，他加深了對這個年輕人的了解，他毫不掩飾對聶山鷹的賞識和喜歡，聶山鷹是一塊璞玉，如果好好打磨，會綻放異彩，同時因為質(zhì)地堅硬，不會輕易被改變，但總的來說，他還是慶幸能夠發(fā)現(xiàn)這樣一個人才。他也理解，有才能的人一定都有自己獨特的原則和鋒芒，聶山鷹還年輕，有些問題還不能像他一樣看得透徹，他本來可以耐心地等待，或者通過潛移默化來改變他，但是，他們遭遇的是非常時期，他們沒有充足的時間，有些話，他現(xiàn)在不得不說：“山鷹，難道，一個大哥，或者用你的話來說，一個威勝公司的老總，還不值得你去追求，去付出，去犧牲嗎？”

聶山鷹感到為難，臉色凝重起來。這不單是利誘，也是一種威脅，一種最后通牒似的勸說，一種他們最誠實的希望。如果他不能完全跟他們?nèi)跒橐惑w，不愿犧牲他的某些原則，也許，他們將不得不放棄他?；蛟S蘇雪蓮不會改變對他的感情和信賴，但那無濟于事，他，也許只能做做他的省電建第七分公司經(jīng)理。

但是最后，他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他保持了沉默。   

張帆今年三十一歲了，他已經(jīng)隱隱感覺到了年齡的壓力，如果他在這一兩年內(nèi)不能夠得到提升，依然原地踏步，他將被同僚甩在身后，在仕途的競跑中，這一生都只能看到他們的背影。如果這一切變成現(xiàn)實，那么，他的父親將會感到非常失望和傷心。這，對于一個孝順的兒子來說，打擊是巨大的。

這種對于父親虔誠的感恩是在他繼承父業(yè)，成為一位警察后才慢慢建立的。他開始理解他父親的理想和固執(zhí)，雖然不太明智，但值得尊敬，而且因為這種世上最牢固的血緣關(guān)系，使他的這種理解與感情更加深刻。

他的父親在整個江城警察系統(tǒng)赫赫有名，雖然他的父親一生中，沒有擔(dān)任過任何一個顯赫職務(wù)。他的父親清廉剛正，疾惡如仇，勇于奉獻(xiàn)，不怕犧牲，年年被評為先進(jìn)，同時，也是江城所有不法之徒的夢魘。在他的身上兼?zhèn)涑霰姷膫€人能力、優(yōu)秀的工作成績、令人厭惡的驕傲和無法合作的壞脾氣，因而在前進(jìn)的道路上總是磕磕絆絆，毀譽參半。他的同事、各種被他以正義和法律名義“傷害”過的人，以及被他毫不客氣地拒絕而推向?qū)α⒌娜?，都使出渾身解?shù)阻擋他、扼殺他，不用誰來組織，這些人自然而然地結(jié)成一個聯(lián)合陣線，除了塞給他惠而不實的先進(jìn)稱號，他們?nèi)乃种袚屓ヒ粋€優(yōu)秀警察應(yīng)該得到的一切，其中最主要的是權(quán)力。他一生中仕途的最頂點是城區(qū)一個派出所副所長，能夠直接指揮的手下，只有三個人。

張帆早就把這一切看透了。他從小就是一個聰明的孩子，他看著他的鄰居們被他奉公守紀(jì)、毫不徇私的父親全部得罪；他在上學(xué)放學(xué)的路上，常常遭遇陌生人無緣無故的痛揍，他從沒有向他父親提過。他們家是一成不變的，雖然不是一貧如洗、家徒四壁，但他的母親總是要費盡心思才能夠為他添置一件新衣，一周里讓他吃上一次肉。他父親的同事們，改革開放以后迅速致富，身材的變化日新月異，差不多個個滿臉紅光，肥頭大肚，走在街上昂首挺胸，像一個高傲威嚴(yán)的國王在巡視他的領(lǐng)土。相比之下，他父親每天都是臉色陰郁，充滿憤怒，還有辛苦工作后的疲憊。最后，厄運降臨，這很正常，命運之神總是這樣勢利，每每拋棄善良正直、品德高尚的人。在一次抓捕行動中，他父親一如往常勇敢，沖鋒在前，但這一次他們遇上了兇殘的罪犯。他們得到的情報是幾位拐賣人口的販子，然而這些人以前還犯過更加嚴(yán)重的罪行，身負(fù)命案，所以他們負(fù)隅頑抗，他父親被鋒利的水果刀扎進(jìn)了肚子，跟進(jìn)的警察鳴槍示威，并開槍擊傷反抗最激烈的兇徒，才完成整個抓捕行動。

他父親被摘除了肝臟，從一個令人聞風(fēng)喪膽的強人變成了病夫，不久因為無法勝任工作辦了病退，這比傷病更加打擊一位忠貞的警察，他一蹶不振，整天窩在家里對著電視發(fā)呆，想著心事，后來，他又迷上了酗酒。幸好，這個不幸的家庭總算在苦難中得到了一點安慰，張帆被內(nèi)招做了見習(xí)警察，第二年，迅速轉(zhuǎn)正。從一開始，張帆就表現(xiàn)出比他父親更加適應(yīng)做一個新潮的警察。他也一直以為，他會比他父親做得更好。

在做了兩年治安警察后，他要求調(diào)往刑警大隊。沒有費多大周折，他如愿以償，他的低調(diào)和圓滑使大部分人忘記了他父親曾經(jīng)的倔強和不合作。在刑警隊干了一年后，他遭遇了人生的一次重大轉(zhuǎn)折，那是一次巨大的失誤，最后，卻變成一次改變命運的機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