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一天,老佛爺又悶坐在乾清門內(nèi)尚書房里,作了幾首詩歌收入《御制詩集》。目前《御制詩集》已經(jīng)收了四萬多首詩了,再寫下去意義不大。而他一直規(guī)劃的十全武功,前幾年也湊齊了。實在無趣,十全老人只好發(fā)呆,等晚飯。
閑下來的時刻,觸動了他的牛山之悲。干皇帝都干到千古明君了,這日子怎么過!還能干點啥呢?人生,真如黃粱一夢啊。
乾隆想起了老爸雍正,他認為他爸這輩子一點不快樂。從小到大就看著他爹忙活,沒當皇帝忙爭位,當了皇帝忙肅清政敵。好不容易都擺平了,卻快死了,又趕緊忙長生不老。論才智,雍正不該如此愚昧,大概就是覺得自己這輩子不值,太累,于是得了長生不老的妄想癥。雍正最后七竅流血而死,金丹是吃了,是否成道不得而知。
乾隆認為,他老爸過了一個失敗的人生,輪到他一定不能這樣當皇帝。在還沒登基前,他就緊急傳諭把煉丹的道士都趕出去!他可不能上這個道。他立志,要及時享樂,當皇帝不享樂等于錯過機遇,要當快樂皇帝!
乾隆一輩子干了不少正經(jīng)事,但是從來不耽誤玩兒。但如今垂垂老矣,享樂也快到頭了,能做的事已經(jīng)不多。他不愛酒,一輩子沒喝過幾杯;女色,還是算了,有心無力。乾隆現(xiàn)在只剩一個樂趣——看戲。
在六覺之中,乾隆唯獨喜好這種視覺上的人間大欲。清朝皇帝看戲,就是從乾隆開始進入興盛期的。
剛?cè)腙P時,滿人多是大老粗,大字都不認識幾個,根本不懂什么文化藝術。富貴久了,也要搞些文化美容。他們本身沒多少文化底子,就學明朝宮廷教坊司制度,設置宮廷戲劇。自圣祖康熙中期開始,皇帝便在南花園設立了專門的戲劇管理機構,稱為南府,隸屬內(nèi)務府統(tǒng)轄。
雍正皇帝畫像乾隆本朝,南府在他的支持下大規(guī)模擴張。內(nèi)廷增加人手,選大批幼年太監(jiān)學習戲曲,成為所謂的“內(nèi)學”。南府設大總管一名,從七品提升為六品。
可是一些閹人在內(nèi)廷閉門造車,遠遠滿足不了皇帝的娛樂需要,真正經(jīng)典的文藝來自藏龍臥虎的民間。于是乾隆在景山選址設點,成立劇團,廣納民間伶人。專業(yè)人士專職組團,專供宮廷娛樂。這個團也歸南府轄制,隨時為乾隆服務,相對“內(nèi)學”稱為“外學”。據(jù)記載,當時“內(nèi)學”、“外學”的人數(shù)增加到了一千四百人以上。
人數(shù)增加了,就要加強管理。內(nèi)學中又按“內(nèi)頭學”、“內(nèi)二學”、“內(nèi)三學”設三部。外學設“外大學”、“外小學”兩部。南府細分以下常設機構:內(nèi)學、外學、十番學、中和樂、錢糧處、弦索學、檔案房、大差處。從行政、財務、培訓、業(yè)務、后勤保障到研發(fā)部門,甚至檔案管理部門,一應俱全。
立這么多名目,就是為了滿足這位乾隆老佛爺?shù)膽虬a。清朝皇帝傳到乾隆這一代,已經(jīng)不再是粗魯?shù)?、只懂附庸風雅的滿人了,而是真的熱愛戲劇。而乾隆也的確是一個戲劇內(nèi)行。
喜歡戲劇的最高境界,就是自己參與,親身體驗。乾隆本人曾經(jīng)親手組建過一個戲曲創(chuàng)作班子,抓戲曲創(chuàng)作。這個陣容堪稱豪華:皇叔、八家鐵帽子王之一的莊親王允祿掛名,刑部尚書張照做主力,乾隆自己親自當顧問?!秶[亭雜錄》中說,“純皇帝以海內(nèi)升平,命張文敏制諸院本進呈,以備樂部演習。凡各節(jié)令皆奏演。其時典故如屈子競渡,子安題閣諸事,無不譜入?!?/p>
這個高規(guī)格的創(chuàng)作班子,由古典文學中取材,原創(chuàng)了一系列作品。允祿親自創(chuàng)作了三國大戲《鼎峙春秋》,張照創(chuàng)作了西游記《升平寶筏》、水滸《忠義璇圖》,這些都是大部頭的戲劇作品。乾隆帝甚至自己親自操刀編劇編曲,比如《清稗類抄》里就記載,“高宗精音律,《拾金》一出,御制曲也?!?/p>
有南府戲劇文化機構隨時伺候著,乾隆在內(nèi)廷,可以走到哪里“看”到哪里。乾隆恐怕是歷史上最好找的皇帝,宮中整日鑼鼓喧天,哪有鑼鼓哪有他,幾乎每場戲他都不落空。但就算這樣,老佛爺還是不能過足戲癮。怎么辦?到更廣闊的空間去看,到全國各地去看!乾隆一生,三次東巡,兩次西巡,六次南巡。歷來“六下江南”的原因史家爭論很多,其實筆者認為,多半是為了看戲。
在這日晚飯后,老佛爺泡著土耳其浴,又想起當年了六下江南的事。那一路上,滿眼盛世繁華,看戲聽曲,好不快活啊。但是中國太大了,而人生卻是短暫的,就算富有四海,也無法把天下所有盡收眼底。
那年農(nóng)歷八月十三,公歷9月25日,是乾隆八十歲生日,他心里有了一番計較。
照清例,皇帝生日是“萬壽節(jié)”,太后生日是“圣壽節(jié)”,皇后生日是“千秋節(jié)”,這都算正式的國家節(jié)日。在當今,也有朝鮮的金正日把他家老三的生日定為國家紀念日,這象征著指定接班人,根源就是打這里來的。像這次趕上皇帝八十整壽,按例該搞“萬壽大典”,普天同慶。這可是當年的頭件大事。
乾隆之前還沒給自己搞過像樣的“萬壽大典”。之前七十大壽那年,百官起哄要給搞慶祝,被乾隆否決了。那時他雄心勃勃地要立十全武功,有精神寄托,是個有理想的皇帝。不過這次他可想開了,一定要撒開了折騰一次。
開大PARTY,當皇帝當個夠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