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跟你打聽管理這幢樓房的人。”我和氣地說。
“一年前他把眼鏡摔壞了?!崩项^兒說,“我差點兒笑出聲來。真把我樂壞了。”
“是嗎?我現(xiàn)在到哪兒才找得到他?”
這次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看了我一會兒。
“啊,你是問管樓的頭頭兒??!他回家了。他不回家上哪兒去?”
“可不是。多半回家了。也許看電影去了,可是他家住什么地方?他叫什么名字?”
“你找他有事兒?”
“有點兒事?!蔽业氖衷谘澊镞镁o緊的,竭力控制自己不對他大喊大叫?!拔乙蚵犨@座樓的一個租戶家在什么地方。這個人家里的地址在電話簿上查不著。我是說這個人不在辦公間的時候住在哪兒。家在哪兒?!蔽野咽謴难澴涌诖锬贸鰜?,在空中比劃著,慢慢地寫了“家”這個字?!?/p>
老頭兒說:“哪位租戶?”這次他回答得直截了當(dāng),把我嚇了一跳。
“莫寧斯塔爾先生?!?/p>
“他沒回家。還在辦公間?!?/p>
“你敢肯定嗎?”
“當(dāng)然肯定。我一般不太注意誰進誰出??墒沁@個人跟我一樣是個老頭兒,所以我有印象。他還沒有下樓。”
我走進電梯,告訴他我上八樓。
他費了半天勁兒才把門關(guān)好,老電梯吱吱呀呀地升上去。他不再看我了。電梯停了以后,我走出去,他既沒跟我說話也沒看我。他還是彎腰躬背地坐在墊著粗麻布墊子的木凳上。就是在我轉(zhuǎn)過樓道轉(zhuǎn)角的時候,他的身子也沒動。他臉上什么表情也沒有。
過道里只有盡頭兩扇玻璃門里面亮著燈。我在莫寧斯塔爾的辦公間門外站住,點著一支煙。我站在那兒聽了一會兒,屋子里沒有任何動靜。我推開那扇寫著“請進”兩個字的玻璃門,走進那間擺著打字機的小辦公間。通往里間屋子的木頭門開著一個縫。我走到門前敲了兩下,叫了聲“莫寧斯塔爾先生”。
沒有人回答,寂靜無聲,連呼吸聲也聽不到。我覺得我后脖頸子上的汗毛開始豎起來了。我繞過木頭門,探頭往里一看。天花板上的頂燈正亮堂堂地照著天平的玻璃罩,照著皮面寫字臺四周一圈打蠟的木框,照著整個硬木寫字臺,照著一只方頭黑皮鞋和露在皮鞋上面的棉紗襪子。
但是這只鞋擺在地板上的角度不對頭——鞋尖向上翹著,指著天花板的一角,腿的上半截擱在大保險柜的側(cè)面。我邁步走進屋子,像是走在污泥里。
他的身體蜷曲著,仰面朝天躺著。孤孤零零,一口活氣兒也沒有了。
保險柜的鐵門開著,一串鑰匙掛在第二道鎖的鎖孔上。一只金屬抽屜à開一半,抽屜里沒有什么東西。那里面原來可能裝著錢。
屋子里其他家具、擺設(shè)好像都沒變樣。
老人的衣服口袋被掏到外面。我沒有動他,只是彎下腰,用一只手的手背在他的紫紅色的面頰上貼了貼,好像在摸一只青蛙的肚皮。他的前額上有一個傷口,血就是從那里流出來的。這次我沒有聞到火藥味。從他皮膚的顏色看,他是因為心臟停止跳動死去的,可能出于震駭、恐懼。但即使由于心臟停跳猝死,這仍然是一樁謀殺案。
我讓燈繼續(xù)亮著,擦干凈我在門把手上留下的指痕,走了出去。我從防火門走到下面六樓。我一邊走一邊毫無意識地讀著過道里玻璃門上標著的姓名:蒂格爾,牙科實驗室;L.普利德威尼,會計師;達爾頓與李斯,打字服務(wù);布à斯柯維茨博士,博士的姓名下面有一行小字:按摩醫(yī)師。
電梯慢騰騰地爬上來,開電梯的老人沒有看我。他的臉同我的腦子一樣,一片迷茫。
我從街角的急救站打了個報警電話,我沒有告訴對方我的姓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