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爬了個坡，道路忽然到了盡頭。前面是一個圍了一圈白洗石的黑色大圓環(huán)，正前方是鐵絲網(wǎng)，中間有一扇寬大的門，上頭有個告示：“私人道路，不得闖入。”大門開著，門柱上一條鐵鏈的尾端吊了把掛鎖。我開車?yán)@過一叢白色夾竹桃，到了一幢長形白色低矮住家前的停車場，屋頂鋪瓦，角落處有一個四車位的車庫，那上頭是陽臺。兩扇車庫的大門都是關(guān)著的。屋里沒有燈光。高空中的月亮照在白色的灰泥墻上，發(fā)出藍(lán)色的光。幾扇矮窗拉上了簾子，階梯底下四只裝滿垃圾的箱子排成一列。有個大垃圾桶橫倒著，里頭空無一物。還有兩只舊鐵桶，里面有些廢紙。

屋子里沒有半點聲音，沒有半點生命的跡象。我停下車，關(guān)掉車燈和引擎，靜靜地坐著。多洛雷絲移坐到角落里。車座好像在搖晃，我伸手過去碰她。她在發(fā)抖。

“怎么了？”

“出——出去，拜托?！彼难例X好像在咯咯打戰(zhàn)。

“你呢？”

她打開她那邊的車門，跳出去。我從我這邊下車，沒關(guān)車門，鑰匙留在鎖孔里。她繞過車后，在她快靠近我但還沒碰到我時，我?guī)缀蹙涂梢愿杏X到她身體的顫抖。她使勁貼到我的身上，大腿抵著我的大腿，乳房緊貼上來，兩臂環(huán)住我的脖子。

“我實在太傻了，”她輕聲說，“他會因為這個殺了我的——就像他殺斯坦一樣。吻我?！?/p>

我吻了她，她的嘴唇又熱又干。“他在里頭嗎？”

“對。”

“還有誰？”

“沒有別人了——除了梅維斯。他也會把她殺了?！?/p>

“聽著——”

“再吻我一次，我沒多久好活了，阿米哥。出賣那樣的人——肯定不得好死?！?/p>

我推開她，但沒用力。

她倒退幾步，迅速抬起右手，手里現(xiàn)在握了把槍。

我看著那槍，高空中的月亮照著它發(fā)出黯淡的光。她平舉著槍，手已經(jīng)不再發(fā)抖。

“如果我扣下扳機的話，他可能就會對我推心置腹?！彼f。

“他們在下面會聽到槍聲的?！?/p>

她搖搖頭?！安粫?，中間隔了座小山。我想他們應(yīng)該不會聽到，阿米哥?！?/p>

我在想，她扣扳機時，槍應(yīng)該會跳起來，如果我在恰當(dāng)?shù)哪且豢痰沟亍?/p>

我沒有那么厲害。我沒說話，我的舌頭好像在嘴里脹大。

她慢慢地繼續(xù)說，聲音柔和而疲憊：“斯坦那次我根本無所謂，本來我就想自己動手宰了他的，痛痛快快地宰掉。那只豬玀。死沒什么，殺人也沒什么，不過把人引上死路——”她頓一下，好像是哽住了，“阿米哥，我不知道為什么就是喜歡你。我應(yīng)該已經(jīng)過了那種糊涂的年齡。梅維斯把他從我的身邊搶走，但我并沒有想讓他殺她，這個世界多的是腰包鼓鼓的男人。”

“他看起來很不錯。”我說，還在看著握住那把槍的手，手現(xiàn)在穩(wěn)穩(wěn)的，一點也不抖。

她不屑地大笑起來?！爱?dāng)然，這種角色才厲害。你以為你夠狠的了，阿米哥，比起斯蒂爾格雷夫，你只是個軟柿子?！彼诺褪謽專F(xiàn)在我該撲上去了，但我沒有把握。

“他殺的人已經(jīng)有一打了，”她說，“每回他都笑瞇瞇的。我認(rèn)識他很久了，在克利夫蘭就認(rèn)識?！?/p>

“是用冰錐嗎？”我問。

“如果我把槍給你的話，你能幫我殺他嗎？”

“如果我答應(yīng)的話，你會相信嗎？”

“會。”山下什么地方傳來車聲，但聽起來像來自火星一樣遙遠(yuǎn)，跟巴西叢林里的猴叫聲一樣沒有意義，跟我沒有關(guān)系。

“必要的話，我會殺他?！蔽姨蛱蜃齑秸f。

我上身前傾一點點，膝蓋彎曲，隨時準(zhǔn)備撲過去。

“晚安，阿米哥。我穿一身黑是因為我美麗狠毒——而且茫然?！?/p>

她把槍遞給我，我接過來。我只是站在那里握著槍。靜靜的，好一會兒我們都沒動。然后她微微一笑，甩甩頭，跳進車?yán)?，發(fā)動引擎，砰地一聲關(guān)上車門。她讓引擎空轉(zhuǎn)，坐在那里朝外看著我，她的臉上現(xiàn)在有一抹笑容。

“剛才我表演得不錯吧？”她輕聲說。

然后車子刷的一下倒退，輪胎嘎吱猛力擦過瀝青路面。車燈跳亮起來。車子繞了個彎，開過夾竹桃，車燈打向左邊，開上那條私人道路。車燈在樹木間慢慢遠(yuǎn)去，車聲在樹蛙拖長的歡叫聲中逐漸淡去。然后聲音沒有了，有一會兒周遭一片死寂。除了疲倦的月亮以外，沒有一絲光亮。

我拉開彈匣檢查，里頭有七顆子彈，后膛里還有一顆。少了兩顆。我聞聞槍口，上回清理后開過火。開過兩次，也許。

我把彈匣推回原位，讓槍貼住手掌。是白色槍柄，點三二口徑。

奧林·奎斯特身上中了兩槍。我在那房間的地板上撿到的彈殼是點三二口徑的。

而昨天下午在凡努斯旅館三三二號房，用毛巾遮住臉孔的金發(fā)女孩正是拿著把白柄的點三二口徑指著我。

這種事情你有時候會想得太多，也有可能想得不夠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