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安帝贊了聲，“宮中還有這等妙處！”

薛蘅過來跪下，“民女斗膽，勞動圣駕，罪該萬死?！?/p>

“平身吧，現(xiàn)在人也到齊了，你且細細說來?！?/p>

薛蘅磕頭應(yīng)是，站起身走到蘭浦亭前，指著亭下的渠水，道：“這明波渠，引自宮外的洮水，用來灌溉宮中樹木花草。只是為了宮禁安全，洮水入皇宮之處用鐵洞閘護衛(wèi)，且渠溝只開到此處便沒有再往內(nèi)苑延伸?！?/p>

眾人都不明白明波渠與重修鳳儀宮有何關(guān)系。謝峻卻恍然醒悟，縱是素來持重，也忍不住輕“啊”了聲，看向薛蘅的目光充滿欣賞之意。

他在當(dāng)年洪災(zāi)中立下赫赫功勛，又執(zhí)掌工部多年，水利工器一行無人能出其右。薛季蘭前日帶著薛蘅進京，他知道薛季蘭竟有意將閣主之位傳給這位年輕師妹時，頗有些看法，不過他為人沉穩(wěn)，也沒有多說什么。

景安帝令薛蘅找出快速修建鳳儀宮的方法，謝峻心中暗喜。他心甘情愿奉一女子為掌門師叔，那是因為薛季蘭才華橫溢，就連當(dāng)代大儒方道之先生都甘拜下風(fēng)。但如果要他再奉一年輕女子為掌門，未免有些不服。他想看薛蘅受挫，不料薛蘅竟想出此等妙計，實在讓他嘆服不已，對這位小師妹的看法便與先前截然不同。

薛蘅續(xù)道：“在五個月內(nèi)重建鳳儀宮且不影響皇宮正常生活，難點在三：一是要將廢墟上的殘垣斷木、碎石沙礫運走；二是要從宮外運進來大量的新土、木材及石料；三還不能在皇宮中穿過，以免影響到陛下和宮中各位娘娘王爺們的清靜。”

景安帝問：“難處大家都知道，可與這明波渠有何關(guān)系？”

“稟陛下，明波渠距鳳儀宮僅半里路，民女算了一下，如果將渠溝向鳳儀宮再延伸半里，掘出來的新土正好可作為修建鳳儀宮所需的新土。”

工部侍郎、郎中們也紛紛醒悟，連連點頭。平王看著薛蘅，隱露沉思之意。

薛蘅見大部分人還不太明白，便道：“挖渠至鳳儀宮，解決了新土問題。而重建所需的其余木材石料，又可裝在船上由宮外經(jīng)渠溝運進來?！?/p>

景安帝完全明白過來，喜道：“等材料全部運進來后，廢墟上的殘垣斷木、瓦礫碎石便可填回這半里路的溝渠中，這樣不用再將它們運出去，又可恢復(fù)明波渠的原貌。”

慎王雖然年幼，卻也聰慧，搶著道：“這樣工匠也可以由水路出入，不會干擾到父皇和母后的清靜！”

皇后摸了摸慎王的頭頂，又微笑著向薛季蘭點了點頭。

薛蘅卻似還有話說，又咽了回去。景安帝看得清楚，笑道：“小薛先生有話就說吧?！彼@一聲“小薛先生”叫出，便是承認了薛蘅下一代天清閣閣主的身份。

薛蘅微微低頭，稟道：“民女細細查看過鳳儀宮附近地形，由于那處是個風(fēng)口，而且后面的小山丘上栽的都是易燃樹木，土質(zhì)也屬燥土，所以鳳儀宮極易失火并難以施救?！?/p>

景安帝正一直為了鳳儀宮在大火中毀于一旦而心痛，那處承載著他與故皇后的恩愛時光，忙問：“可有法子補救？”

“啟稟陛下，若想鳳儀宮不再失火，唯一的法子，便是將鳳儀宮主殿修矮丈半，方圓范圍也縮小至原來的六成，這樣可以減少風(fēng)力，并遠離易燃土質(zhì)及樹木?！?/p>

謝峻忍不住就要笑出聲來，怕景安帝看見，忙垂下頭，心中連贊這小師妹聰慧善良。他昨夜只是隨口和她提了一下重建鳳儀宮耗費太巨，若能省下一部分銀子用于河工水利，必是百姓之福。

可重建鳳儀宮是景安帝迫切要進行的，而且他還要將鳳儀宮建得和從前一模一樣，誰都不敢相勸。薛蘅這番話，實是最巧妙的勸法，既讓鳳儀宮重修，又可以省下一部分庫銀。

景安帝哪明白這二人的心思，皺眉想了片刻，終不敢冒險，便轉(zhuǎn)向謝峻道：“謝卿。”

“臣在?！?/p>

“就依小薛先生所奏，鳳儀宮縮至原樣的六成重建，一應(yīng)辦法，均依小薛先生之策?！?/p>

謝峻大聲應(yīng)道：“臣遵旨！”

他抬起頭，看向薛蘅。薛蘅嘴角隱有一絲笑意，謝峻便也微笑致意。

景安帝見鳳儀宮能趕在故皇后陰誕前建好，心懷大慰，轉(zhuǎn)向薛季蘭道：“薛先生。”

“臣在?！?/p>

景安帝面帶微笑，“十日之后，是入夏節(jié)。朕會擺下夜宴，屆時會請方道之先生前來。朕這些年來很想再聽到二位先生談經(jīng)論道。朕也會在那日正式玉印加符，準(zhǔn)小薛先生為下一任天清閣閣主。這十日，你就和小薛先生住在謝卿家中吧?！?/p>

薛季蘭愣了一瞬，深深彎下腰去，“臣遵旨?！?/p>

她久久地彎腰，暗運真氣才壓抑下胸腹之間翻騰的血氣，并趁景安帝在眾臣的護衛(wèi)下離去，悄悄抬袖，拭去唇角溢出的一抹血跡。

淡淡月光照著一池枯荷，清冷的風(fēng)，將薛季蘭鬢際的發(fā)吹起很高。

薛蘅自屋內(nèi)走出，看著娘默立在荷塘邊，忽然發(fā)覺她似是瘦了許多。聯(lián)想起許多事，薛蘅心中忽然涌起強烈的不安，便走到薛季蘭身邊，輕輕抱住她的左臂，并將臉貼在她的肩頭。

薛季蘭心中一酸，伸出右手撫了撫薛蘅的臉，柔聲道：“阿蘅，不要再看書了，早點歇息吧?！?/p>

“不，娘不睡，阿蘅也不睡?！?/p>

薛季蘭不再說話，靜靜地望著池塘。十二年前，此處一池碧荷，陪著自己賞月觀荷的，是那個月白色的身影……

她陷入長久的回憶中，薛蘅不敢驚擾，默默地依著她。

待隱約聽到薛季蘭若有若無的輕嘆聲，薛蘅低喚道：“娘?！?/p>

“嗯?！?/p>

“今晚，阿蘅想和娘睡一張床?！?/p>

除了剛收養(yǎng)薛蘅的那一年，薛季蘭夜夜帶著她入睡，之后她便極為獨立，一人獨居在苦寒的竹廬。此刻聽到她這話，薛季蘭眼眶漸濕，點頭道：“好，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