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師兄?!?/p>
他轉頭看我,看我前一秒鐘還不正經,此刻卻在講話前特意叫他一聲。他點點頭,沒多問,讓人舒適的沉默,把語言空間都留給你想表達的內容。
我想了想,斟字酌句:“怎么說呢,比如你和一個女孩青梅竹馬,一直挺不錯的,最近卻對她忽冷忽熱,是什么意思?”
“問我?”
這不廢話嗎?!安皇?,我問電線桿呢。”
“人人行為方式不同,我什么意思完全不能代表你男朋友?!?/p>
“他還不是?!蔽亦止疽宦?,又說,“你們都是男的啊?!?/p>
他莞爾,我還以為他被說服了呢,結果他說:“那大家都是人,你告訴我連環(huán)殺手是怎么想的?”
“……”
“如果我說是因為移情別戀,結果他只是課業(yè)緊張心里煩,那你問我,不是起到反效果?”
我想想也是。
“有時間,自己去問問他?!饼R享說,語調里有些講不上來的散漫,“也別太當一回事?!?/p>
什么話。你喜歡誰十幾年,你不當回事?
我心情復雜,下意識掏手機出來看時間,一個未接來電。
沈思博寢室的號碼。
我按了至少兩次通話鍵:“喂?喂?沈思博?”
“喂?”對方聲音忽遠忽近,“……這破電話?!?/p>
我把耳朵旁邊的鬢發(fā)撩開:“……卓和?”
“可找著你了,不在寢室?”
“不在,怎么了?你那兒信號怎么這樣?”
“你猜我在哪兒?寢室門口,電話線拖老長——不說這個,主要是跟你說下,某位同學快掛了?!?/p>
“你又被門夾了是吧?”
“你愛信不信,真的,人現(xiàn)在床上長眠呢,你要是愿意就過來看看他。”
“憑什么呀,我忙著呢。”我想到昨天他那個狀態(tài),出一點事就跑去了,我也太不矜貴了,“不過……他,沒事吧?”
“沒事,沒事,頂多也就一個胃出血,能有什么事?”卓和說,“你忙你的?!?/p>
他說完就掛了。
“喂?喂?”
齊享站在一米開外,看著我把手機收進包里:“你有事先走?!?/p>
“切,哪有事,去吃飯?!?/p>
他沒多說,過一會問我:“新體育館有網球室沒?對不對外開放?”
“……嗯?對外開放?”我目光正落在食堂外的黨委宣傳標語上,隨口接道,“啊對,二十多年了。”
齊享看我一眼:“你確定?”
“是個中國人都知道?!?/p>
他駐足,我走出去兩步回頭:“怎么了?”
這個男人表情里并沒什么明顯的情緒:
“不好意思,你可能晚上要一個人吃飯了,我想起來還有事要回去做?!?/p>
教務的一個女老師辦婚禮那會兒,我找學生會里幾個新生幫過忙,后來她調動到后勤,負責宿舍管理這一塊兒,正好給我行了一個小方便。
男寢阿姨接完電話,看我的目光就不用說了,好好的小姑娘,為跑男朋友宿舍都以權謀私上了,不知道哪個當媽的作孽,攤上這么個上趕著倒貼的丫頭。
我要說,二十來歲被人這么看,心里不是不委屈的,站在沈思博寢室門口,我臉上的熱還沒有完全消褪下去。
跟上次不同,上次理直氣壯,這次莫名的,從行動到心理都頗為鬼祟。
卓和為我開的門,這個人看見我非常快樂,臉上的笑容明亮:“我知道你會來?!?/p>
他并沒把我讓進去,而是出來,反手掩上門,我們倆個站在樓道里,他看著我。
我問:“他怎么樣了?”
卓和往后靠在墻上:“喝多了,至少我沒見他喝這么多過?!?/p>
“……”
“莊凝,你很喜歡他的,對吧?”
“對?!蔽乙稽c都不猶疑地說。
“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弊亢鸵话悴挥眠@個語氣講話,“我就知道了,不然你不會用那種眼光看他。莊凝,沈思博是身在福中。所以我會打電話給你,我希望你們兩個,呃,怎么說呢,都好吧?!?/p>
他說得多少有些沒頭沒腦,也不看我,我說:“哦,我知道,謝謝你呀,卓和?!?/p>
他不接話,隔了一會笑笑:“那我撤了,你進去吧?!?/p>
我已經推開門了,卓和走了兩步又回頭對我說:“還有,莊凝,現(xiàn)在說這個不知道晚了沒有——別太容易相信人?!?/p>
我一時沒反應過來,他又是平時的卓和了,笑嘻嘻的:“干巴爹,沈嫂,搞定他讓他負責!”
那天晚上我沒回寢室,手機也沒有開。
第二天,我在課堂上還遲到了,此外什么都沒有帶。等我旁若無人地走到謝端身邊坐下時,老師還勉強忍得住,但到我誰也不理把腦袋埋胳膊彎里睡覺時,他到底出了聲,總算還修養(yǎng)尚可:
“我從教二十年,見過睡覺的,沒見過剛上課就睡的,有這么困嗎?”
大家都笑,謝端在旁邊碰碰我。
可是我現(xiàn)在不想有回應。我后悔,不該來上課。在這樣的時刻,我受不了任何的公眾生活。
所以第一節(jié)下課鈴一響,我就起身,在老師的注視中離開教室,我一邊走一邊木木地想,會計法這門課大概得重修了 。
“莊凝,哎,莊凝!”謝端跟在我后頭,一路追出來,“別走這么快。”
她從身后拖住我胳膊:“你去哪兒啦?昨天晚上電話你也不接,莊凝!”
太陽很大,我頭疼得非常厲害。
“你臉色也好差,你等等我,我去跟老師請個假,我們去醫(yī)院吧?”
“別,端端。”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搖頭,喉嚨像在硫酸里泡過,“沒用,去醫(yī)院沒用?!?/p>
“……別哭啊,怎么啦?你跟我說啊。”
“沈,沈思博?!蔽叶紱]發(fā)現(xiàn)自己眼淚已經流出來,一發(fā)不可收拾,“他不要我了,他不要我了。”
謝端瞠視著我,像是一時沒有明白,手還搭在我的臂肘上,而我連直立的心力都失去了,她被我?guī)У寐乖谂_階上。
“別哭,莊凝,沒事的,沒事的?!?/p>
我還記得,那天太陽很大,空氣不曾有可察覺的流動,一教階梯上的陰涼地方,端端用她的手臂圍著我,她身上有茶梅清甜的香氣,而周圍的一切,它們在意識里,和我的愛情同樣失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