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軍也接我的話說:“是啊。那時他多瘦啊,臉色慘白慘白的,連脖子底下的筋都青色可見,來龍去脈那么清晰;你看現(xiàn)在白是白、紅是紅、黑是黑的?!睏钴娬f得沒錯兒,那時多年的苦讀,還讓宋健雄頂著沉重眼鏡的鼻梁處留著兩個深深紅紅的壓痕,滿頭的硬發(fā)從根兒白到梢兒。
七年未見,再加上七年以前那些在我腦中已??可以稱為無盡歲月的時光,想我和宋健雄留在彼此心中最深的應(yīng)該不是這些外表的東西,但今天,一朝相見,我們卻再也無法走入對方的心里,再也不可能有什么精神上的共鳴,只能做如此最膚淺的關(guān)于漂亮關(guān)于帥的恭維。
這是我吃的心情最為復(fù)雜的一頓飯。雖然表面看上去宋健雄對真真是打心里喜歡的,但我似乎還是應(yīng)該向宋健雄解釋當(dāng)時為什么不告訴他就生下真真,但當(dāng)時我的處境和我的內(nèi)心他怎么能體會呢?可與言不言,則失人;不可與言而言,則失言。我已??失了人,不想再失言,不說也罷,沒什么好說的。
吃完三份烤鰻魚,真真沖著宋健雄撒嬌:“爸爸,我還想要?!彼谓⌒巯渤鐾獾卣f:“好啊,你想吃什么只管跟爸爸說。服務(wù)員?!?/p>
好大方啊,想吃什么跟你說,孩子最想叫爸爸的時候你在哪兒?孩子生病的時候你在哪兒?看著別的孩子騎在爸爸脖子上那么神氣的時候你在哪兒?別的爸爸東跑西顛兒給孩子選幼兒園的時候你又在哪兒?想吃什么跟你說,不就是份烤鰻魚嗎?我一樣可以買給真真!你充什么好啊?
真真眼看著服務(wù)員走過來,又眼看著服務(wù)員被我打發(fā)回去了:“真真,你今天的鰻魚已??過量了,不可以再要了。對不起,不要什么了?!北M管宋健雄確是真真的爸爸,盡管我平時告訴真真,說她的爸爸特別優(yōu)秀,但當(dāng)我聽著真真那樣親熱地叫他,看著宋健雄那樣著意地要當(dāng)真真的好爸爸時,我的心里一萬個不舒服。爸爸,是那么好叫的嗎?是那么好當(dāng)?shù)膯幔?/p>
宋健雄好像也從我的聲音里聽出了點兒什么,臉上有點兒掛不住,楊軍趕緊過來抹稀泥:“就是就是,真真,你今天確實超量了,吃得太多容易壞肚子,今天就不吃了,啊?留得肚子在,不怕沒魚吃。是不是?明天可以讓爸爸再帶你吃。你爸爸這些年在悉尼,對于如何吃魚,可是有很多研究的?!?/p>
“悉尼是什么?爸爸不是在美國嗎?”
“爸爸剛開始是在美國,后來爸爸所在的公司要向別的國家發(fā)展,爸爸就去了悉尼?!彼谓⌒酆孟袷窃谡f給我聽的。
“悉尼為什么就有很多吃魚的研究???”真真又在窮追不舍。
“啊,因為悉尼離大海近啊,離海里的魚也近啊?!?/p>
“噢,離什么近就對什么有很多研究是嗎?”
“邏??上應(yīng)該沒錯?!?/p>
“可是媽媽離你那么遠(yuǎn),她怎么還對你有那么多研究???她給我講了好多你的事呢?!焙⒆佑袝r會給大人設(shè)套?真真這句話,搞得我們?nèi)齻€人都很突然,我和宋健雄互相看了看,我的眼里滿是堅毅,他的眼里滿是愧疚,我們倆都不知說什么好。
楊軍接了真真的話回答:“真真,媽媽雖然在空間上離爸爸遠(yuǎn),可媽媽的心離爸爸是近的呀?!睏钴娬f了句半真半假、自欺欺人的話。多少年以前,我是那種狀態(tài),可以這樣說;現(xiàn)在,我早已不是那種狀態(tài),不過因為有真真,我又不能完全視宋健雄為無物罷了。
以前看過許多男女冤家重逢的藝術(shù)??面,最為感動的好像是索菲亞·羅蘭主演的一部影片,片名已記不清晰,但影片中女主人公對愛情的那種堅韌當(dāng)時讓我淚流不止。
走出影院是晚上,宋健雄說剛才你杏眼含雨的樣子多么招人愛憐呢。
影片反映的是二次大戰(zhàn)期間的事,女主人和男主人都生活在一個美麗如??的海濱城市,男主人是個機修師,女主人是個服務(wù)員,兩個人一見鐘情,過著幸福的日子。二戰(zhàn)爆發(fā)后,男主人要上前線打仗。兩個人在港口演繹了令人心碎的生離死別,最后兩人立了生死約:生要見人,死要見尸,不離不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