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原來叫子夜?!被舴蛉司彶阶叩阶右姑媲?,唱了一聲佛號,如道禪語,“在家如出家,心如明鏡,自然就有神佛在側(cè)。我佛慈悲,庇佑信佛之人,心在佛門,萬念皆空,我又會懼怕什么。”
子夜一笑:“夫人果然是有慧根的人。這十年佛緣,因誰而起,十年修道,又是為誰贖罪?”
霍夫人目平如鏡,“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子夜姑娘知道什么,又想說什么,不如直說?!?/p>
“夫人誤會了,子夜并不想做什么。只是我馬上就要離開這里,臨走之前,想替宣哥哥回來看看他娘親。”往事頃刻歷歷,刺得子夜心頭鈍痛,秋水雙眸驀然黯淡,聲音漸漸低沉了,“原諒子夜在京城待了十年,卻一次也沒來看過您。多少次,我總會情不自禁地想,似宣哥哥這樣氣質(zhì)清芬、顏若朝露的男子,他的娘親,定然也是不同凡響,顛倒眾生?!?/p>
“你認(rèn)識宣兒?”霍夫人望著她的眼神,波瀾不驚中終于有了一絲的繾綣溫暖。
“宣哥哥在燕國和我同住了兩年?!弊右购还P帶過,不愿吐露過多實情。真相有如太陽,光芒萬丈,卻最易將人灼得體無完膚。
“我的宣兒……”霍夫人同樣如被錐擊,撕心裂肺地疼痛,再抬頭,目光瑩瑩,一張臉泫泣欲滴。
“夫人,死者已矣,望你節(jié)哀。宣哥哥在天有靈,也定然不希望看到你今天這個樣子……”子夜忍不住上前,伸手扶住潸然淚下的霍夫人,將她小心攙扶到內(nèi)室,扶她坐到一旁的椅子上。
她收回手,起身立在房間中央,澹如秋水的雙目掃過四周,只見房間極為樸素,不過一床一櫥,一桌一椅,四壁無瑕,字畫中堂,一應(yīng)全無。子夜目光微抖,突然落在搭在床側(cè)的一件月白披風(fēng)上。只見月白的披風(fēng)一角,幾竿修竹壓雪,屈屈伸伸,當(dāng)風(fēng)勁節(jié)。記憶中,似乎曾有這樣一個溫潤如玉的男子,系著一件如月華般明瑩流轉(zhuǎn)的披風(fēng),西風(fēng)掀動袍角,獵獵有聲,他長身如玉,一張臉?biāo)柒x窯燒制而出的瓷器,明明如月,帶著儒雅干凈的氣質(zhì),似乎要焚燒掉她所有的視線。
子夜目光微變,不禁出聲,“這件袍子……”
她的聲音因驀然涌起的激越而顫動得厲害,原本的清越淙淙,都似染了秋露霜雪,一瞬間沉郁頓濁。
“姑娘認(rèn)得?”霍夫人心頭微微凜起。
子夜望著床頭的披風(fēng)一動不動,良久,才鄭重點頭。
霍夫人倒吸一口涼氣,心跳怦然躍動,心頭一念呼之欲出,“觀世音菩薩涅那夜,我誦經(jīng)累了,就想坐在椅子上休息一會,誰想一覺天亮,醒來后才發(fā)現(xiàn),不知是誰在我肩上披了這件風(fēng)袍。姑娘既然知道是誰,請你告訴我?!?/p>
窗外有風(fēng)卷過,驚起宿在林中的暮鴉兩點,“啊啊”地叫著,盤旋著不肯離去。秋氣清肅,子夜的聲音空曠成凝,沉沉不似人語,“那一夜,我曾在市集遇到一個男子,就系著這件披風(fēng)。他的臉……他的臉和宣哥哥一模一樣?!?/p>
那張臉,似沾了五月花海的明麗燦爛,干凈透明得好似清輝白璧,永遠(yuǎn)溫潤醇和地淺笑,她永遠(yuǎn)不會忘記。
霍夫人“啊”的一聲低喚,猝然跌落身后椅中。
【第十三章】
鐵馬金戈入夢來
秋日遲遲,襯得煙水澹蕩,遙山凝碧,四野一片空曠,間或有零星野花似紅綃剪出,杏點飛濺,落入路人眼中,只覺分外明麗。
一輛馬車踽踽行在山間小路,碎花布幔獵獵迎風(fēng),吹得車身呼呼響動,嗚咽猶似人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