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琥珀走出十號,在塹壕口處坐下。他仍留在十號,當(dāng)個掛名“班長”,因為人家新來的班有班長。他留下,只是為了保持一線分隊防務(wù)上的連續(xù)性,讓人家盡快熟悉海灘、哨位、敵情。
他們出來了。
呂寧奎對南琥珀敬個禮,笑道:“班長再見。以后上我們班玩去?!?/p>
李海倉被二班長捅過來。二班長用力拍著李海倉壯牛的肩塊,對南琥珀嗬嗬笑:“感謝你的支持。我把他領(lǐng)走啦。”李海倉臉紅紅地:“班長,生產(chǎn)地……”
宋庚石隨炊事班長出來,他嘴角動了下,象是叫“班長”,沒敬禮。炊事班長先走了。南琥珀握住宋庚石的手,小聲道:“聽我一句話吧,你要在心里想著:你們這幫家伙,難道比我干凈么?懂吧?!彼杏X宋庚石手往回抽,又道:“握啊,握一下?!敝钡剿胃帐至?,他才放開。
南琥珀進屋,屋內(nèi)空疏許多。床啊桌啊,都那么陌生。頂頭還有個整齊的鋪位,是他的,也是班長的固定位置。他想,我也該換換了,讓給人家班長吧。他踩著滿地破紙進去,把自己的蚊帳、被褥卷做一團,抱起來走到司馬戍睡過的鋪板前,“老子就在這安家!”轟地砸下,隨手幾下撩開。坐了一會,感到從未有過的困倦。他勉強展眼看看桌上鬧鐘。再過兩個小時,新人馬才到吶。他決定睡一會,倒下身后,朦朧地想:“應(yīng)當(dāng)打掃一下,地上那么亂,給人家什么印象……”
一覺醒來,屋里各鋪位已鋪上被褥。南琥珀看了眼又閉上,覺得沒睡夠,身體各處軟軟的。他回味著剛才那一眼的印象:他們不如我們,被子沒擺成一條線,高低也不統(tǒng)一,被口張得太開……
“南班長,好些了嗎?”’
南琥珀被這個新稱呼驚了下,見一位老兵很尊敬地站在床前。
“你是一班長?”南琥珀費力地問。
“是呀?!币话嚅L介紹了自己姓名。
“對不起?!蹦乡曜饋恚拔宜镁昧税??!?/p>
一班長看鬧鐘:“我們來時你已經(jīng)睡著了。現(xiàn)在……不到四十小時。”
南琥珀覺得很痛快。不到四十小時,好!到四十小時就更好了。又想,媽的,起碼漏掉四頓飯。他餓得要命。
“干嘛不叫醒我?”
“指導(dǎo)員來過電話,問你醒了沒有。我說沒有。他說讓你睡。南班長,我叫人到炊事班給你弄飯去了?!?/p>
“我會配合你工作的?!?/p>
一班長笑了:“我們一塊嘛……”
電話鈴響,果然是指導(dǎo)員。
“起來啦,南琥珀。沒病吧?”
“沒病。”
“那好。有件事說一下:處分決定下來了,三個。我、連長、你。今晚宣布,你要到場。”
“當(dāng)然?!?/p>
“還有,你還是黨員班長啊,在新班里,打算怎么辦,對支部要有個態(tài)度?!?/p>
“有。做人吧?!?/p>
指導(dǎo)員掛斷電話。南琥珀放下話筒。
13
南琥珀默默賞龜。
這是一只青銅鑄成的小龜,已經(jīng)不知道經(jīng)過幾代人手,它的頭足、骨凸發(fā)出金子般光亮。背甲三十六塊,腹甲十二塊,大小說合,左右勻稱。甲縫細(xì)膩可辨,每塊甲都微微突起。四足五爪,一頭一尾,或伸或縮,舉止各不相同,但又那樣統(tǒng)一。從正面看,它在爬呢,忽遇遏阻礙,便高高昂首,舉起一前足——足掌中競也見凹凸,在觀望,在探索,在尋一路徑,要爬上去。從來沒有一只龜敢把頭伸這么長,長得令人驚訝。它仿佛是要咬住什么,再把整個身子拽上去。另外三足撲地,那姿態(tài)令人覺出籟籟聲。就在它大膽、頑強爬行的一瞬間,人手撲去,把它縛住了。于是它永世不動,把龜?shù)膽嵟?,載到了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