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翰從顏子鵠眼里，知道了他問的是什么，回答說，“想法，……我還是想轉(zhuǎn)業(yè)。我知道這想法不好，但是又克服不掉……請領導放心，讓我干什么工作，我一定全力以赴，讓我干多久，我就干多久，我是黨員，又是軍人?！?/p>

“能這樣已經(jīng)不錯了。”顏子鵠思索著說，“有人想走，有人愿留，千姿百態(tài)啊。”

顏子鵠走后，袁翰找出個小鐵箱，倒空里面的零碎東西，從抽屜里拿出三封電報，重讀一遍，一一放進去。又拿起立功證看看，也許進去。然后把鑰匙丟進去，最后再用彈簧鎖鎖上。這樣，他再也不打開了。

一輛小車開到連部前剎住，駕駛員探頭問袁翰：“團長在哪兒，參謀長讓我來接他?！?/p>

“從小路回團部了。有事嗎？”

“不知道?！瘪{駛員掉轉(zhuǎn)車頭返回。吳曉義正從對面走來，小車駛近時，他站在路邊，嚴肅地向車內(nèi)敬禮，他以為團長坐在里面。駕駛員還他一聲喇叭，接受了他的敬禮。

吳曉義走到袁翰不多說，他不想讓他受窘。

“說些什么？”吳曉義挺緊張。

“調(diào)我到作訓股工作?！?/p>

“當股長？正營職！”吳曉義高興地推了下袁翰胸膛，“股長同志，我早說了，你在三連干不長，遲早要拔上去。怎樣，沒錯吧！”

袁翰并沒聽吳嘵義說過這話。前一段時間，吳曉義不知從哪兒聽說自己可能轉(zhuǎn)業(yè)，晚上，他憤憤地闖進袁翰屋里，“走就走，早晚都是個走，我早就知道。”……眼睛也潮紅了。袁翰竭力寬解他。那天晚上，吳曉義對袁翰的感情跨進了一大步，說了好些知心話。

袁翰判斷著：為什么突然來車接團長回去？吳曉義卻另有所思，眉間浮動淡淡的憂慮。他顯然是被袁翰升任股長的消息震動了。從現(xiàn)在起，到下一位連長任職，他的憂慮不會消失的。

文書推開窗喊：“連長，電話！”

袁翰對吳曉義道：“注意，開始了?！眳菚粤x這才振作起來。袁翰急步跑到窗前，文書把聽筒從窗內(nèi)遞出去。袁翰一邊聽一邊朝吳曉義做個手勢，吳曉義飛跑去搖響警報器。營區(qū)翻滾一陣巨風，戰(zhàn)士們攜帶裝備沖進車炮庫，裝車掛炮。腳步聲，口令聲，汽車引擎聲，使人感到渾身發(fā)熱。

袁翰坐在急馳的指揮車駕駛室內(nèi)，膝蓋上鋪蓋著一張軍用地圖。開進路線穿進一圈圈密匝匝的山嶺，越過兩條小河，進入另一張地圖。袁翰急忙找出來，大略地拼接上，統(tǒng)觀著。這是“戰(zhàn)區(qū)”了，各色粗的箭頭和斷裂的孤形線顯示：對方的“天狼工程”已經(jīng)突破了我方大部防線，“戰(zhàn)局”十分險惡。下角有許多我方炮車地和觀察所的符號，其中一個，是袁翰他們的。

汽車突然減速，晃動了一下，靠向路邊，然后再回到公路中心線，加速行駛。駕駛員抱怨著：

“那個女人有點不正常，走路也不好好走?！?/p>

袁翰并未留意，目光回到“戰(zhàn)區(qū)”地圖上。可是，印象中的那位女人垂在肩后的青色羊毛圍巾觸動了他，他急忙舉起望遠鏡朝右后方望去。啊，是自己的妻子，她抱著孩子，匆匆拐進通往三連方向的火炮，也好象要爸爸抱她。不見妻子的臉，她要是轉(zhuǎn)過來，看看車輛和火炮該多好啊?！八龔募亦l(xiāng)趕來干什么？哭訴，扔孩子？……”袁翰內(nèi)心掠過一個個不祥念頭，桉樹林遮斷視線，袁翰放下望遠鏡，一切都要等回來后才知道。

“親人哪，為了你們，我才離開你們。”

一九八一年冬于北京高碑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