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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節(jié):從現(xiàn)在起,我是為你們而活(6)

真話能走多遠 作者:季羨林


季先生的主要學術(shù)生涯和學術(shù)貢獻都可以非常清晰地被分成三段。從一九三五年赴德國哥廷根大學留學到一九四五年回國為第一階段。季先生的留學,抱有一個和當時的流俗截然不同的想法,那就是絕對不利用自己是一個中國人的先天優(yōu)勢,做和中國研究有任何關(guān)聯(lián)的題目。換句話說,季先生對那種在國外靠孔子、莊子、老子把洋人哄得一愣一愣以獲得博士學位,而回到國內(nèi)卻又靠黑格爾、康德、尼采把國人唬得一愣一愣以成為名教授的人,是很不以為然的。他決心進入當時國際人文學科的最前沿,在洋人擁有巨大先天優(yōu)勢、深厚傳統(tǒng)的印歐語言學領(lǐng)域里大展身手,所謂入其室、操其戈而伐其人。因此,季先生留德期間所學的課程和漢學幾乎完全無關(guān),他的主科是印度學,副科是英國語言學和斯拉夫語言學,主要精力放在梵文、巴利文、吠陀文、佛教混合梵文、俗語、吐火羅語、俄語、南斯拉夫語、阿拉伯語等的學習和研究上。季先生留德期間完成和發(fā)表在德國最權(quán)威刊物上的幾篇非常厚重的論文,都以當時印歐語言學領(lǐng)域最前沿的問題為關(guān)注點,并且引起了轟動,其影響一直延續(xù)到今天。這些論文不僅解決了所要討論的問題,更重要的是在這些領(lǐng)域都做出了方法論層面的重要貢獻:比如,利用語尾變化、特殊的動詞形態(tài)等語法形式,在幾乎沒有信史資料的情況下解決佛典的年代和來源問題,利用不同語言的平行譯本解決還幾乎處在破譯階段的吐火羅語的語義問題,甚至還解決了古希臘語里面一個從未得到確切理解的重要語尾的問題!這些都是具有極其重要的學術(shù)意義的。季先生本人有《留德十年》,大家可以參看。

一九四五年,季先生放棄了在德國的教職和英國劍橋大學的邀請,離開德國,到一九七八年,長達三十多年的時間,可以看做是季先生學術(shù)生涯的第二個階段。這是三十四歲到六十五歲,學者最珍貴的黃金年齡階段,這理應(yīng)是季先生學術(shù)生涯最輝煌的階段。然而,由于眾所周知的原因,卻是最黯淡無光的苦難時期。這個階段勉強還可以一分為二。一九四六年到"文革"的二十年為前半階段,受到國內(nèi)資料和對外聯(lián)絡(luò)、政治環(huán)境等等的限制,用季先生自己的話來說,只能"有多大碗,吃多少飯"了。季先生無奈地放棄了在德國已經(jīng)打下極好基礎(chǔ)、具有極高起點的本行研究,被迫轉(zhuǎn)而將主要精力投入到中印交流史、佛教史研究以及翻譯工作上。至于從一九六六年以后可以看做是后半階段,季先生幾乎被迫害至死,好幾次被打得只能自己爬回家,好幾次動了自殺的念頭,哪里還談得上什么學術(shù)研究。只有在"文革"的后期,季先生擔心自己把梵文給忘了,偷偷地開始翻譯《羅摩衍那》,這完全不是季先生的本意,我們只能說這是傷心滴血的輝煌了。季先生的《牛棚雜憶》就是寫自己在這后半段的遭遇的,大家都知道,那是一部記錄瘋狂野蠻時代的杰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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