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美女與野獸
這是兩人經歷過的最悶熱的一夜。他們在充滿濕熱和辛辣氣味的黑暗中輾轉反側三個鐘頭,最后一致決定放棄入睡的努力。埃勒里呻吟著爬下床來,吧嗒一聲開了燈。
他找到香煙,拉了一把椅子到后窗跟前,沒滋沒味地抽起煙來。警官平躺在床上,一下一下地整理著胡須,眼睛瞪著天花板。床上堆著他們的睡衣,早已被汗水浸透。
到五點鐘,天色微亮時,他們輪流洗浴,然后無精打采地穿上衣服。
晨曦發(fā)紅,連第一道陽光都帶著濃烈的暑氣。埃勒里站在窗前眺望山谷。
"更大了。"他沮喪地說。
"什么更大了?"
"火。"
老先生放下他的鼻煙盒,悄悄來到另一扇窗前。箭山背后的峭壁上有濃重的飄浮物,大約有一公里長的樣子,像是灰色的法蘭絨被風鼓動著,盤旋著飄向太陽。但煙已不是在箭山山腳,它們又上升了許多,無聲地威脅著箭山的峰頂,像是一心要搶占山頭的大軍,正伺機而動。整個山谷幾乎看不到了?;鹪诔孙L而上,目標就是峰頂、房屋以及他們這些人。
"真像斯威夫特的空中之島,"埃勒里小聲說,"情況不妙,嗯?"
"是夠嗆,兒子。"
再沒說另一句話,他們向樓下走去。
整個建筑一片沉寂,連個人影也不見。當他們站在陽臺上凝望陰沉的天空時,潮濕的臉上還是能感覺到一絲山風的涼意。煙塵和木炭灰比昨天來得更密。盡管他們站立的位置視野更開闊,但下面的情況還是什么也看不到,而那些隨風勢飄上來的雜物卻滿眼都是,這一切都告訴他們,火焰已是一個切身的威脅。
"我們到底還能做什么呢?"警官抱怨道,"我恐怕得說這情況已經糟得不能再糟了。我們已陷入困境,艾爾。"
埃勒里雙手托腮。"我得承認,在這種情況下,一個人的死已不是什么天大的事……這是什么聲音?"
兩人都警覺起來,豎起了耳朵。從房子東面那一側傳來一陣金屬碰撞的聲音,沉悶而含糊不清。
"我想不會是有人--"老先生停止了抱怨,"快點兒。"
他們快步下了臺階,沿著石子路朝聲音發(fā)出的方向奔去。繞過屋角,他們放慢了速度。車道在這里分岔,通向一座木屋,那應該是車庫。兩扇大門是敞開的,聲音從那里面?zhèn)鞒鰜?。警官繼續(xù)向前,謹慎地向里面的暗處窺望。他向埃勒里示意,后者只是沿著石子路邊的植被邊緣向這邊靠攏,與父親會合。
車庫里面有四輛車,整齊地排列著。其中一輛是奎因父子低車身的杜森博格車。第二輛是很氣派的加長車身的黑色公務車--無疑是已故澤維爾醫(yī)生的財產。第三輛是馬力很足的那種帶異國情調的小轎車,它應該是屬于卡羅夫人的。第四輛是破舊的別克車,就是它把來自紐約的肥胖的弗蘭克·J.史密斯先生送上箭山之頂的。
金屬碰撞的聲音來自史密斯先生那輛車的后面。發(fā)出聲音的部位正好被車身擋著。
他們通過別克車與外國車之間的窄縫看到一個彎腰曲背的男人,手里正拿著一把生銹的斧子砍胖子那輛車的油箱。那鐵東西已被砍癟了好幾處,黑糊糊的油已在水泥地上流得到處都是。
那人發(fā)出驚叫聲,放下斧子,開始反抗??蚋缸佑昧藥追昼姴艑⑵渲品?/p>
那是老博內斯,一如既往的滿臉怒氣。
"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名堂嗎?"警官氣喘吁吁地說,"你瘋了嗎?"
他那瘦削的肩膀垂了下來,但話語還很強硬:"把他的汽油放掉!"
"當然不錯,"警官怒吼道,"這我們都看到了。可是為什么?"
博內斯聳聳肩。
"可你把汽油放掉就算了,為什么要把整個油箱砸爛?"
"這樣他就不能再安上去了。"
"你是個愚蠢的破壞狂,"埃勒里悲嘆道,"你應該知道,他會開別的車走。"
"我正想把它們都毀掉呢。"
父子倆面面相覷。"好吧,算我服了你。"警官過了一會兒說,"我相信你會的。"
"可這有多蠢呀,"埃勒里并不贊同,"他逃不了的,博內斯。又往哪兒逃呢?"
博內斯再次聳聳肩。"這樣更保險。"
"可為什么這么怕史密斯先生走呢?"
"我不喜歡他那張倒霉的胖臉。"老頭兒仍氣憤難平。
"這也不失為一個理由!"埃勒里叫道,"可你要注意,我的朋友,你再讓我們看到你在這些車的周圍轉悠,我不是開玩笑,我們會--我們會將你擊斃的!"
博內斯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把干癟的嘴唇一撅,快步走出車庫。
警官揚起手跟了出去,留下埃勒里小心翼翼地踮著腳尖在油的溪流間跳躍。
"即使我們會被燒成灰,"警官吃過早餐后說,"工作還是要干的。來吧。"
"工作?"埃勒里一臉茫然,早上起來后他已經在抽第六根煙了,眼望天空,眉頭也皺了一個小時。
"你聽見我說的了。"
他們離開了游戲室里那些漠然聚在一把扇出熱風的電扇下的人們。警官一路走過走廊,來到澤維爾醫(yī)生的書房門前。
他用自己鑰匙圈上的萬能鑰匙打開了門鎖,屋內還和他們上次離開時完全一樣。
埃勒里關上門后靠在門上。"現在干什么?"
"我想看看他的書信文件,"老奎因說,"誰知道會發(fā)現什么。"
"噢。"埃勒里聳聳肩,走到一扇窗前。
警官用平生積累的經驗仔細地檢查整個書房,陳列柜、書桌、書架--每個角落和縫隙都不放過。備忘錄、舊的信件、難以讀懂的醫(yī)囑、單據--很多東西都是亂放的。埃勒里自顧自地望著窗外隨熱氣搖擺的樹木。屋里熱得像個蒸爐,兩人身上都是一層汗。
"沒什么有用的東西,"警官沮喪地宣布,"也就是說,除了一堆雜物,一無所有。"
"雜物?這么說又有好看的了,我總是對人的廢物堆感興趣。"埃勒里走向書桌,上面放著警官剛檢查過的最后一個抽屜。
"是啊,這的確是個廢物堆。"警官說。
抽屜里裝滿了零七八碎的東西。充電器,一件破損、生銹的外科器具,一盒跳棋,二十幾支大小不等、多數斷了筆尖的鉛筆,一個中央鑲著一顆小珍珠的堅固的袖口鏈扣--顯然是一對兒中的一個,差不多一打領帶夾和別針--大部分是失去光澤的綠色的,形狀設計得都很怪的襯衫飾物,一個舊的聯誼會飾物--上面缺了兩顆小鉆石,兩條手表鏈,一把精巧的銀鑰匙,一顆拋光的動物牙齒--因時間長了已經發(fā)黃,一根銀質牙簽……這抽屜是一個男人積聚的小飾物的墓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