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謀殺者
一個佝僂的身影出現(xiàn)在通向陽臺的一扇落地窗前,向起居室里張望。
"噢,博內(nèi)斯,"警官招呼道,被叫住的人吃了一驚,"到這里來。我要你也參與進來。"
老人直接穿過窗戶進來了。他那張憂郁的臉比平時更增添了哀傷。骨瘦如柴的長胳膊無力地垂下來,不時還抽搐一下。手指有蜷曲著的也有伸開的。
埃勒里似有所悟地研究著父親沒有表情的臉??峙掠泻脩蚯屏?。說不定什么念頭正匆匆閃過他的腦際,他也許需要再琢磨一下。
"澤維爾夫人,"老先生以溫和的語氣開始發(fā)問,"你在這里住了多久?"
"兩年。"女人平靜地答道。
"這所房子是你丈夫買下的嗎?"
"他投資建造的。"恐懼又開始回到她的目光中,"他退休時買下了箭山的峰頂,把它弄平整后開始建房。然后我們搬進來了。"
"你們結(jié)婚的時間還不長,對嗎?"
"是的。"這會兒她已顯出不安,"我們搬到這里住之前的六個月。"
"你丈夫是個富有的男人,對吧?"
她聳聳肩。"我從未細(xì)究過他的經(jīng)濟狀況。他總是給我最好的一切。"那貓一樣的眼神又回來了,她補充說,"最好的物質(zhì)條件。"
警官又像模像樣地吸了一下鼻煙,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我似乎想起來了,你丈夫這是初婚,澤維爾夫人。那么你呢?"
她繃緊了嘴唇:"我認(rèn)識他時正守寡。"
"前次婚姻中沒有子女嗎?"
她怪異地嘆了口氣:"沒有。"
"嗯,"警官彎起手指指了指馬克·澤維爾,"你應(yīng)該知道你哥哥的經(jīng)濟狀況嘍。他很有錢,對吧?"
澤維爾從他的白日夢中醒來:"什么?噢,錢!是的,他家底很厚。"
"有形資產(chǎn)?"
他縮了縮脖子。"有些是不動產(chǎn),你們也知道如今不動產(chǎn)的價值。但大部分是很可靠的政府債券。他開始掛牌行醫(yī)時從我們父親那里得到了一些錢--我也有一份兒--但他把大部分都花--花在--他的業(yè)務(wù)上了。你知道,我是他的代理人。"
"啊,"警官說,"很高興了解到這一點。我正發(fā)愁這里有好多障礙無法排除呢……這么說,你是代理人,嗯?那他當(dāng)然留下遺囑啦?"
"他樓上臥室的保險柜里有一份。"
"是這樣嗎,澤維爾夫人?"
"是的。"她不動聲色地說。
"暗碼是什么?"--她告訴了他--"好的。請留在原地,我馬上就回來。"他忙亂地系上外套的扣子,匆匆離開房間。
他去的時間可不短,起居室里非常安靜。從走廊的那一頭傳來朱利安和弗朗西斯歡快的叫聲,顯然他們很欣賞惠里太太出于熱情和興趣為他們提供的美味。
當(dāng)走廊里傳來沉重的腳步聲時,大家都把目光投向門口。但門沒有被推開,腳步聲繼續(xù)向前出了正門。隨后,他們在陽臺上看到了史密斯先生那大猩猩一般的身影;他正朝門前那些光禿禿的石頭望去。
站在屋角的埃勒里沉下了臉,咬住了自己的一根手指頭。某種不祥的念頭攝住了他本已不安的心。不會是父親出了什么事吧?
這時門開了,警官出現(xiàn)了。他眼睛放光,手里拿著一張專門書寫法律文件的紙。
"在這兒。"他關(guān)上門,和顏悅色地說。埃勒里皺著眉頭盯著他看??諝庵杏心撤N東西。每當(dāng)警官在辦案過程中變得和顏悅色時,就會有這種決定性的東西飄蕩在空氣里。 "我找到了這份遺囑。簡明扼要。在你丈夫的遺囑中,澤維爾夫人,我發(fā)現(xiàn)你是他唯一的受益人,這你知道嗎?"他拿著那份文件揮動。
"當(dāng)然知道。"
"好的,"警官語調(diào)輕快地接著說下去,"除了給他弟弟馬克和不少專業(yè)團體--研究機構(gòu)之類--一些遺贈外,你繼承了大量的不動產(chǎn)。而且,正如你所說的,數(shù)目相當(dāng)可觀。"
"是的。"澤維爾低聲說。
"我也注意到遺囑檢驗上沒有任何問題,關(guān)于不動產(chǎn)也是如此,"警官說,"也不存在法律上的爭議。嗯,澤維爾?"
"當(dāng)然!沒有任何爭議。我肯定不會有,即使我有理由--可我沒有--我是約翰唯一的血親。事實上,盡管這沒有多大關(guān)系,我的嫂子也沒有活著的親屬了。兩邊我們都是唯一的一個。"
"我得說,這真是皆大歡喜。"警官面帶微笑,"順便問一句,澤維爾夫人,我想你和你丈夫沒有什么真正的分歧吧?我的意思是說--你們沒有因?qū)е履闵洗位橐銎屏训母鞣N事情爭吵過吧?"
"求求你。"她用手遮住了眼睛。這戲演得有點兒過分,埃勒里心想。他現(xiàn)在調(diào)動起了所有的注意力,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父親。
誰也沒想到的是,博內(nèi)斯怒吼了:"謊話!她把他的生活變成了深深的地獄!"
"博內(nèi)斯。"澤維爾夫人倒吸一口氣。
"她無時無刻不在抱怨他,"博內(nèi)斯繼續(xù)說下去,那粗大的喉結(jié)上下活動,眼睛也睜圓了,"她沒有給他片刻的安寧,該死的!"
"這就有趣了,"警官說,仍然微笑著,"你的確是這所房子里的一個有用之人,博內(nèi)斯,老兄。接著說吧。我的印象是,你非常喜歡澤維爾醫(yī)生?"
"我可以為他去死。"他那全是骨節(jié)沒有肉的拳頭握了起來,"他是我在這個壞世道遇上倒霉運時唯一向我伸出援助之手的人,他也是唯一拿我當(dāng)白人看待的人,不像某些--某些卑鄙的人……她把我當(dāng)下等人!"他的聲音已經(jīng)成了尖叫,"我告訴你她--"
"好了,好了,博內(nèi)斯,"警官有點兒嚴(yán)厲地說,"可以住口了?,F(xiàn)在聽我說,你們大家。我們在死去的澤維爾醫(yī)生的手上找到一張撕成兩半的撲克牌。他顯然是在臨死前用盡全力留下了一個指認(rèn)謀殺者的線索。那是一張黑桃6。"
"黑桃6!"澤維爾夫人像是岔了氣,她的眼睛幾乎要從那深深的眼眶中蹦出來。
"是的,夫人,一張黑桃6。"警官說,還帶著某種滿足感看著她,"讓我們做個小小的猜測,他想告訴我們什么呢?你們看,紙牌是從他桌上拿的,所以這不是指紙牌的所有人。注意,他并沒有用完整的一張紙牌,只拿了一半,這說明這張牌本身也沒有什么重要的意義;意義只在于這半張牌,或這半張牌上的東西。"
埃勒里目不轉(zhuǎn)睛。這里是有些可以聯(lián)想的東西。就是一頭老獅子,你也可以教它一些新花樣。他心里暗笑。
"在這張牌上,"警官繼續(xù)說下去,"有一個數(shù)字6,紙牌的邊緣還有一些--你們叫它什么?"
"花色。"埃勒里說。
"花色是黑桃。黑桃對你們之中的任何人來說有什么特別的意味?"
"黑桃?"博內(nèi)斯舔舔嘴唇,"我倒是愛吃桃子--"
警官笑了。"別把我們引到神話世界里去,那就不著邊際了。不,他絕不是指你,博內(nèi)斯。"
"這個花色,"埃勒里直截了當(dāng)?shù)卣f,"如果真有什么意味的話,我想,是指死亡。你們也都知道,歷來如此。"他的眼睛瞇成一道縫,注意力全都放在他父親身上。
"是的,就算它有所指,也不是指什么主要的事。重要的是這個數(shù)字6! 它對你們之中的誰有什么特別的意義嗎?"
他們?nèi)伎粗?/p>
"顯然沒有,"他笑道,"好吧,我也不認(rèn)為有。作為一個數(shù)字,我也看不出它對在座的有什么提示。它也許在那些描寫秘密社團或黑社會什么的偵探小說里還有點兒意思,但不是在真實生活里。好吧,如果它作為數(shù)字不代表什么,那它作為一個單詞呢?"他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代之以冷酷無情,"澤維爾夫人,你有一個中名,對吧?"
她用手捂著嘴。"是的,"她聲音微弱地說,"伊塞爾。我娘家的姓。我是法國人--"
"薩拉·伊塞爾·澤維爾,"警官嚴(yán)肅地念著這三個單詞。他把手伸進衣兜,拿出一張精美的私人信箋,上方用花體印著三個大寫字母,"我在樓上大臥室的桌子上發(fā)現(xiàn)了這張書寫紙,澤維爾夫人。你承認(rèn)這是你的嗎?"
她站起來,身體有些搖晃。"是的。是的。但--"
警官把紙舉高,這樣大家都可以看得到。三個首寫字母是:S,I,X。 他放下手臂走前幾步。"澤維爾醫(yī)生在他一息尚存之際指控SIX謀殺了他。當(dāng)我想起你姓名的縮寫是SIX時我已有所醒悟,澤維爾夫人。你看我們該不該以謀殺親夫的罪名逮捕你!"
就在此時,大家都聽到了廚房里傳來的弗朗西斯開心的笑聲??_夫人面如死灰,右手放在胸脯上。安·福里斯特在發(fā)抖。福爾摩斯醫(yī)生驚奇地看著那個高個兒女人帶著難以置信、極度憎惡、怒氣沖天的表情在眾人面前搖晃。馬克·澤維爾好像變成了一座坐著的石雕,只有臉頰上的肌肉在動。
博內(nèi)斯像神話中的復(fù)仇人物一樣挺立著,得意地盯著澤維爾夫人。
警官厲聲道:"你知道你會因丈夫的死而繼承大筆財富,不是嗎?"
她向后退了半步,粗聲喘息著:"是--"
"你一直妒忌卡羅夫人,不是嗎?瘋狂地妒忌?你不能容忍他們就在你的眼皮底下談你所認(rèn)為的情,說你所想象的愛,不是嗎?--而他們所談的全都是關(guān)于卡羅夫人的兒子!"他步步緊逼,那灼人的目光一刻也沒有離開她--一個面如土色的復(fù)仇女神。
"是的,是的。"她喘息著又退了一步。
"當(dāng)你昨晚尾隨卡羅夫人下樓,看到她進了你丈夫的書房,過了一會兒才出來,你又妒忌又憤怒,不是嗎?"
"是的。"她耳語道。
"你進去了,從抽屜里拿出左輪手槍,朝他射擊,殺了他,謀殺了他,是不是,澤維爾夫人?是不是?"
椅子的邊緣擋住了她的退路,她踉蹌著跌坐在椅座上。她的嘴在無聲地嚅動,活像玻璃魚缸里的魚。
"是的,"她小聲說,"是的。"
她凝滯的黑眼睛向上翻了翻;然后驚恐地抖了一下,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