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勒里的目光非常尖刻敏銳,一下子把她亭亭玉立的秀麗模樣兒全看在眼里。"任何情況下,"他說,"你是永遠也不會受到這樣一個指責的。"
"奎因先生!"她坐得筆直筆直,微笑著說,"你是在誹謗我的身材嗎?"
"愛施塔蒂 的幽靈啊!"埃勒里喃喃道。他仔細審視她的身段,羞得她臉通紅。"但事實上,我根本沒有注意到呀。"
講到這里,兩人都笑了起來,于是她說:"我是另一種類型的幽靈,奎因先生。我確實是十分通靈的。"
這樣,埃勒里完全是在無意之中,懂得了葬禮那天"氣氛中帶有緊張"的由來。當他向布萊特告辭,起身去迎接他父親和佩珀的時候,又發(fā)現(xiàn)了一種新的緊張氣氛:年輕的艾倫·切尼正以殺氣騰騰的眼光注視著他。
緊跟在佩珀和探長后面的,是弗林特警官,他還拽著一個滿頭大汗的矮胖小老頭。
"這人是誰?"韋利擋在客廳的進口處,大喝一聲。
"他自稱是這兒的人。"弗林特說,一面抓著這矮胖子的短小肥胳膊,"該拿他怎么辦?"
探長跨上前來,把大衣和帽子往椅子上一甩,問道:"先生,你是什么人?"
新來的人手足無措。此人又小又胖,荷蘭人模樣,一頭白發(fā),兩頰紅得像化過妝。他大口喘著氣,臉上的表情尷尬非凡。吉爾伯特·斯隆從房間的一頭走過來,說道:"沒錯,探長。這位就是詹·弗里蘭先生,是我們的外勤尖兵。"他的聲調(diào)平板,枯燥得出奇。
"哦,"奎因精明地打量此人,"是弗里蘭先生,嗯?"
"是呀,是呀,"弗里蘭氣喘噓噓,"正是鄙人。斯隆,這兒出了什么事呀?這幾位都是些什么人呀?我還以為卡基斯……弗里蘭太太在哪兒?"
"我在這兒,親愛的。"隨著這聲甜蜜的稱呼,弗里蘭太太翩然出現(xiàn)在門口。這小個子快步走到她身旁,匆匆吻了吻她的前額--她不得不彎下身子,在這一剎那間她圓睜的兩眼中露出了不慍之色--然后他把帽子和大衣遞給了威克斯,仍然呆站著,對周圍的一切覺得莫明其妙。
探長說:"弗里蘭先生,你怎么會到現(xiàn)在才回來呢?"
"我昨天晚上回到魁北克的旅館里,"弗里蘭說話時發(fā)出一連串的哮喘之聲,"看到了電報。真是一點兒也想不到卡基斯會死了。令人吃驚哪。這兒現(xiàn)在集會做什么?"
"今天上午我們要對卡基斯先生掘墓開棺,弗里蘭先生。"
"嗄?"小個子顯得很難過的樣子,"我沒趕上參加葬禮啊。唉,唉!不過干嗎要掘墓開棺呢?難道--"
"探長,"佩珀不耐煩地說,"你看我們可以開始動手了嗎?"
人們看到那位教堂司事霍尼韋爾在墓地四下張羅,沿著那塊在卡基斯下葬時挖起泥土的長方形草皮奔忙著?;裟犴f爾指出了界線,于是有兩名工人各自向手掌心吐了口唾沫,揮起鐵鏟,抖擻精神干了起來。
沒有人吱聲。女士們都留在房子里;只有斯隆、弗里蘭和伍德拉夫這幾個與本案有關(guān)的人在場;蘇伊查表示不愿意看到這副景象,沃茲大夫聳了聳肩,至于艾倫·切尼呢,他是死心眼兒要繞著瓊·布萊特團團轉(zhuǎn);奎因父子和韋利警官也在,他們近邊還站著一個新來的瘦高個子,臉色黝黑,嘴里咬住一根怪模怪樣的細長雪茄,腳旁放著一只黑色包裹,共同觀看掘墓工大塊挖土??恐谖迨拇蠼值蔫F圍墻外面,站滿了新聞記者,鏡頭全都調(diào)好了焦點。警察驅(qū)散了大街上的人群。男仆威克斯從后院的圍墻外面,小心翼翼地朝墓地里張望。警官們靠在圍墻上。朝著后院的那些窗口都是人頭攢動,有些人把脖子伸得老長。
工人挖到了三英尺深處,鏟子碰上鐵,發(fā)出吭啷的聲音。他們干得起勁,像海盜掘?qū)毸频模d高采烈地清理著通往地下納骨所的橫置鐵門的平面。干完了活兒,他們從淺坑里跳出來,把身子靠在鐵鏟上。
鐵門打開了。頓時,那個口銜雪茄煙的瘦高個子的兩個大鼻孔也迅速振動起來了,嘴里煞有介事地念念有辭。他跨到前面去,跪倒在地,探出了身子,用鼻子吸氣,大家看了都萬分詫異,莫明其妙。他舉起了手,匆忙站起身來,朝探長大聲喊道:"這里有怪事?。?
"什么事?"
根據(jù)奎因探長的豐富閱歷,深知這個口銜雪茄煙的瘦高個子是不喜歡故弄玄虛、虛張聲勢的。此人是塞繆爾·普勞蒂醫(yī)生,紐約市首席法醫(yī)的助理,他是個謹小慎微的君子。埃勒里覺得自己脈搏加快了,霍尼韋爾則目瞪口呆。普勞蒂醫(yī)生不作回答,只是吩咐掘墓工:"進去,把新葬的棺材拖出來,咱們就在這兒把它起上來。"
工人們小心地俯身進黑坑里,在這段時間只聽得他們嘶啞的嗓音和雜沓的腳步聲混成一片。然后,發(fā)亮的龐然黑物緩緩移到了外面,于是他們趕緊裝配好器械,發(fā)出了口令……
最后,棺材起到了墓地的地面上來,放在挖開的墓穴邊上。
"看了此人,使我想起了那位弗蘭肯斯坦先生 。"埃勒里眼望著普勞蒂醫(yī)生,低聲對佩珀這樣說。但他們兩人誰也沒有笑。
普勞蒂醫(yī)生像頭大警犬那樣嗅著。然而到了這個時候,大家全都嗅出了一種令人作嘔的惡臭;而且是越來越臭。斯隆臉色變得灰白了;他掏出手帕,大打噴嚏。
"尸體有沒有防腐?"普勞蒂醫(yī)生俯身朝著棺材問道。沒有人搭理他。兩個掘墓工著手擰開棺蓋。正是在這戲劇性的時刻,第五大街上無數(shù)汽車恰巧都撳按起粗厲的喇叭響,一片刺耳之聲--鬼使神差地造成與這稀罕場面頗相協(xié)調(diào)的配樂。這時棺蓋挪開了……
令人震驚得無法置信的情景立刻呈現(xiàn)在眾人眼前。原來那股惡臭由此而起。
原來,在喬治·卡基斯那僵硬死板的防腐的軀體之上,竟覆蓋著另一具尸體。那尸體七歪八扭,而且--凡是露出皮肉的部位--顏色發(fā)藍,點點污斑……是一個人的正在腐爛的軀殼。第二具尸體!
往往是在這樣一種時刻,生命變成了丑惡的現(xiàn)象,一日無常萬事休,只有時間不生不滅不增不減。
在場者魂飛魄散,一個個呆若木雞--一動不動,也動彈不得,嚇得不敢出聲,圓睜著眼睛。
后來,斯隆干嘔了一聲,雙膝亂抖,他實在站不住了,就像孩子似的一把抓住伍德拉夫厚實的肩膀。伍德拉夫和詹·弗里蘭都是連大氣也不出--他們只是愣愣地望著卡基斯棺材里這個發(fā)臭的不速之客。
普勞蒂醫(yī)生與奎因探長茫然地面面相覷。接著,這老頭子悶叫了一聲,跳到了前面,用手帕堵住鼻子,激動地向棺材里張望。
普勞蒂醫(yī)生緊握雙拳,開始忙碌了起來。
埃勒里仰起了頭,朝天望著。
"謀殺。勒斃。"
普勞蒂醫(yī)生簡短查驗后下此結(jié)論。他在韋利警官的協(xié)助下,把這尸體翻了個身。原來在發(fā)現(xiàn)尸體的時候,被害人臉朝下,腦袋靠在卡基斯僵硬的肩膀上。現(xiàn)在大家可以看到他的臉了--眼眶凹陷很深,兩眼睜開,眼珠干得令人難以置信,略呈褐色。但是臉并沒有變形得不可辨認。在那不規(guī)則的青灰色斑塊之下,是黝黑的皮膚。這現(xiàn)已松軟的鼻子,活著的時候必定是尖削的。臉因腐爛而松軟膨脹但看得出來在腐爛前那些皺紋都是很深的。
奎因探長用低沉的聲音說:"天哪,這個蠢貨好臉熟啊!"
佩珀歪著腦袋仔細打量著。他囁嚅地說:"我也覺得臉熟,探長。我估計會不會是--"
"遺囑和鐵盒可在里面嗎?"埃勒里用干脆的聲音提問。
韋利和普勞蒂醫(yī)生又是翻,又是搗,又是摸。"沒有。"韋利惡心地說。他瞧了瞧自己的手,然后偷偷把手在大腿上擦了又擦。
"事到如今,誰還管那個!"探長厲聲說。他站直了身子,矮小的身子正在發(fā)抖。"唉,埃勒里呀,你的演繹法真妙啊!"他喊道,"真妙!打開棺材就能找到遺囑……呸!"他鼻子都皺到了一塊兒。"托馬斯!"
韋利捱到了他身旁。探長對他輕聲講了些什么,韋利點點頭,朝后院的門那兒走去。探長又尖聲喊道:"斯隆,弗里蘭,伍德拉夫,都回到房子里去。馬上。別向任何人吐露一個字。里特!"一個魁梧的警官從圍墻邊上走了過來。"去把那些新聞記者打發(fā)走。我們現(xiàn)在不要他們來探頭探腦??烊?!"里特朝著墓地的第五十四大街的門口縱躍而去。"你--教堂司事,我叫不出你的名字。你們這些人,把那個棺材蓋上,把這個倒霉的--把這東西弄到房子里去。來吧,醫(yī)生,可有活兒干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