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也有影子,可是太稀薄,沒有陰。大晴天,幾團(tuán)浮云會投下幾塊黑影,但不及有陰,云又過去了。整片的濃云,蒙住了太陽,夠點染一天半天的陰,夠籠罩整片的地、整片的海,造成漫漫無際的晦霉,不過濃陰不會持久;持久的是漠漠輕陰。好像誰望空撒了一匹輕紗,蕩爬在風(fēng)里,撩撥不開,又捉摸不住,恰似初識愁滋味的少年心情。愁在哪里?并不能找出個影兒。
夜,掩沒了太陽而造成個大黑影。不見陽光,也就沒有陰。黑影滲透了光,化成朦朦朧朧的黎明和黃昏,這是大地的陰,誘發(fā)遐思幻想的陰。大白天,每件東西遮著陽光就有個影子,挨著影子都悄悄地懷著一回陰。在日夜交接的微光里,一切陰都籠罩在大地的陰里,蒙上一重神秘。漸漸黑夜來臨,樹陰、草陰、墻陰、屋陰、山的陰、云的陰,都無從分辨了,夜吞沒了所有的陰。由景及人,絲絲入扣,似寫意,又似工筆。
楊絳出手不凡,她的文學(xué)成就,已然起步,且起點不低,她有理由對未來充滿信心。
楊絳回憶道:“我在牛津產(chǎn)院時,還和父母通信,以后就沒有家里的消息,從報紙上得知家鄉(xiāng)已被日軍占領(lǐng),接著從上海三姐處知道爸爸帶了蘇州一家人逃難避居上海。我們遷居法國后,大姐姐來過幾次信。我總覺得缺少了一個聲音,媽媽怎么不說話了?過了年,大姐姐才告訴我:媽媽已于去年十一月間逃難時去世。這是我生平第一次遭遇的傷心事,悲苦得不知怎么好,只會慟哭,哭個沒完。鐘書百計勸慰,我就狠命忍住。我至今還記得當(dāng)時的悲苦。但是我沒有意識到,悲苦能任情啼哭,還有鐘書百般勸慰,我那時候是多么幸福。我自己才做了半年媽媽,就失去了自己的媽媽。常言‘女兒做母親,便是報娘恩’。我雖然嘗到做母親的艱辛,卻沒有報得娘恩?!?/p>
楊絳與錢鐘書是喜歡巴黎的,他們原本也是可以多待一些時日的。然而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的陰云密布,日本侵略者的鐵蹄正在踐踏著祖國美好的河山,國難當(dāng)頭,祖國在召喚,他們摒棄一切,準(zhǔn)備馬上回國。這時候,楊絳夫婦與許多僑居法國的華人一樣,非常關(guān)心時事。巴黎《救國時報》上發(fā)表的一篇篇社論,他們?nèi)琊囁瓶实刈x著。其中《我們的主張》社論,在他們眼里,尤為激動人心:“要實行全國之總抵抗,須立即實行全國軍事上的總動員;要實行全國之總抵抗,須要實行全民族統(tǒng)一戰(zhàn)線;要實行全國之總抵抗,須立即實行民主自由;要實行全國之總抵抗,須立即武裝民眾;要實行全國之總抵抗,就必須全國人民一致奮起為抗戰(zhàn)軍隊與政府之后盾;要實行全國之總抵抗,須立即肅清一切日寇奸細(xì)。”聲聲召喚,字字驚醒。
楊絳與錢鐘書中斷學(xué)業(yè),匆匆踏上歸國的征程。
楊絳在《我們仨》中說過,“我們?yōu)閲鵀榧遥际纸箲]。獎學(xué)金還能延期一年,我們都急要回國了。當(dāng)時巴黎已受戰(zhàn)事影響,回國的船票很難買。我們輾轉(zhuǎn)由里昂大學(xué)為我們買得船票,坐三等艙回國。那是一九三八年的八月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