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5年10月13日那天,遠志從棗園伯伯的窯洞回到住地后,輾轉反側不能入睡,想起犧牲的父親,淚水浸濕了她的枕巾。她又想到伯伯無微不至的關懷,自己將要奔赴東北新區(qū)了,不知什么時候還能見到伯伯?她還有很多心里話要對伯伯講。
第二天,天蒙蒙亮,遠志就爬起來。她順著山坡來到全夫住的窯洞。她要和全夫一起寫一封信,再次向伯伯表示決心。
其實,這對年輕人還有一個心思,不便寫在信里,那就是他們的婚事。父親不在了,伯伯就是他們的家長。按照中國人的傳統(tǒng),結婚這樣的大事一定要經(jīng)過家長點頭同意才行。昨天在飯桌上,伯伯聽了全夫介紹自己的經(jīng)歷很是高興,還夾了一片扣肉放在他的碗里。但夾扣肉并不等于明確同意他們結婚??!他們還想請伯伯明確表示一下。眼看部隊就要出發(fā)了,這件事必須馬上定下來才行??稍趺撮_口呢?寫好的信又不能自己送去吧?他們想到了在延安《解放日報》印刷廠工作的堂嫂胡覺民。
胡覺民是毛澤東的堂侄毛遠耀的妻子。1929年,毛澤民派人把他們帶出家鄉(xiāng)參加革命。他們都是毛澤民領導的秘密印刷廠的工作骨干。毛澤民去中央蘇區(qū)后,上海黨組織遭到嚴重破壞,胡覺民和毛遠耀又回到湖南老家??箲?zhàn)爆發(fā)后,他們設法聯(lián)系上毛澤民,希望繼續(xù)參加革命工作。后來,他們來到延安,在延安《解放日報》當工人。
胡覺民是個爽快人。她一路笑聲地來到棗園,給伯伯送去了遠志和全夫的信,捎去了兩個年輕人的心愿。主席當即提筆給遠志寫了回信。
遠志同志,侄女:
來信收到。并同意你們結婚,你們要走了,祝你們一路平安,祝你前途勝利。
毛澤東
一九四五年十月十四日
接到伯伯的信,兩個年輕人高興極了。全夫立刻到黨校六部辦理了結婚手續(xù)。從延安一出發(fā),他們就是正式夫妻了。
根據(jù)毛澤東的囑咐,陳正人把遠志和全夫交給陜甘寧邊區(qū)財政廳廳長南漢宸。南漢宸是毛澤民國民經(jīng)濟部的老部下,可以對遠志有所關照??善ご笠碌氖虑閰s難住了南漢宸,延安去東北的干部很多,不要說新大衣,就連舊的也找不到一件。南漢宸開玩笑地對遠志說:“沒關系,東北的老虎多,等到了東北,我保證給你做一件虎皮大衣!”
遠志和曹全夫就要出發(fā)了。東北新區(qū)路途遙遠,一路上要多次通過國統(tǒng)區(qū)。為了安全起見,上級對隨身攜帶的物品是有嚴格的保密要求的。
全夫想起1943年11月從太行八路軍總部回延安的情景。那時,幾乎一路上都有敵人,宿營的村子也有敵人的炮樓。來往延安的同志都要化裝成老百姓,由交通員帶路,趁晚間分散行動,稍不謹慎,就會被敵人抓去。而眼下交通線上的情況究竟怎樣?曹全夫不清楚,但他知道,身上帶有毛澤東的親筆信,就等于給自己貼了“標簽”。為了謹慎起見,他與遠志商量,用什么辦法把伯伯的信妥善保存起來?
伯伯的信對遠志來說,就像生命一樣珍貴,是力量的源泉,是前進的鞭策,怎么能隨便毀掉呢?
全夫琢磨了片刻后說:“這樣吧,我們兩個人一字一句地把信中的內(nèi)容背下來,你看行嗎?”遠志聽了直搖頭。曹全夫又說:“要不然,我們把信折兩折,只留下左上角有你名字的這塊,行嗎?”全夫找來一張紙,做了示范。遠志還是舍不得,但沒有別的更好的辦法,只好勉強同意。
部隊從延安出發(fā)后,經(jīng)綏德,在葭縣渡過黃河,經(jīng)山西的應縣、陽原,在天鎮(zhèn)乘上火車,直達張家口,最后來到遼西的赤峰,行程數(shù)千里路,卻沒有發(fā)生任何意外的情況。幾十年后,每當遠志和全夫拿出這封珍藏的殘缺不全的信,心中充滿了遺憾!
因為戰(zhàn)爭原因,交通暫時阻斷,遠志和全夫沒有去成東北,中途返回了張家口。全夫在聶榮臻領導的晉察冀軍區(qū)司令部作戰(zhàn)科工作。
這期間,毛澤東托前往東北工作的毛遠耀和胡覺民夫婦捎來一張照片。那是一張在延安窯洞前的合影,滿面笑容的毛岸英抱著妹妹李訥站在父親身邊。伯伯雖然沒有寫信,但遠志明白,岸英弟弟已經(jīng)從莫斯科回來了,伯伯是多么幸福和快慰。
這是一張從未公開發(fā)表過的照片。因為捎照片的人要過封鎖線,沒有把照片保存好,毛遠志拿到時,上面已經(jīng)有很多折痕。后來曾找新華社同志幫助修版,也未能復原。原來照片上在毛澤東左邊還有江青,可是后來被裁掉了,估計是在粉碎“四人幫”之后做的處理。
經(jīng)過兩年的苦戰(zhàn),人民解放戰(zhàn)爭全局發(fā)生了根本變化。毛澤東堅持轉戰(zhàn)陜北的預期目的達到后,于1948年4月,率領中央領導機關來到晉察冀軍區(qū)司令部所在地河北省阜平城南莊。為了迎接黨中央,聶榮臻司令員把司令部的院子騰出來,打掃得干干凈凈的,讓給黨中央住。
聽說遠志和全夫此時也在城南莊,一天下午,毛澤東派人把他們叫到住地,想和他們好好敘談敘談。
那天,毛澤東穿著一身灰色的舊軍衣,很隨意地端著一個小板凳坐在房門外,等候遠志他們到來。離開伯伯已經(jīng)兩年多了,見他精神煥發(fā),身體也更強壯了,遠志心中充滿了喜悅。
伯伯仔細地打量著遠志,看到她身上的軍裝東一塊補丁、西一塊補丁,就笑著說:“看來,你學會打補丁啰!部隊不是發(fā)了新衣服嗎?你怎么穿得這么破?”
遠志不好意思地說:“好一點的軍裝都給孩子改小衣服了,舊軍裝縫縫補補能穿就行了?!?/p>
“噢,我們的遠志已經(jīng)當媽媽了!是男娃娃?還是女娃娃?”伯伯顯得很興奮。
“是個男孩,已經(jīng)快兩歲了。”遠志回答說。
“好啊!我們毛家有了第三代,不知不覺,我已經(jīng)當上外公了!”
不經(jīng)意間,全夫發(fā)現(xiàn),毛澤東腳上的兩只布鞋全是破的,大腳趾露在外邊。就關心地說:“伯伯,您該換一雙新鞋子了!”
毛澤東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雙腳,也覺得好笑。
全夫緊跟了一句:“解放區(qū)每人節(jié)省一針一線,就夠您穿的了?!?/p>
毛澤東不以為然地說:“鞋子破了沒有關系,舊鞋子穿著更舒服!”
一陣談笑過后,毛澤東便做起調(diào)查研究,他特別關心晉察冀解放區(qū)的土改工作。他認真地問遠志和全夫:“現(xiàn)在土改了,你們那里情況怎樣啊?”
遠志不假思索地說:“我住的隔壁就是一家地主,他們被掃地出門后,沒有房子?。涣硪患业刂饔幸粋€兒子是小學教員,聽說在半路上被人截住打死了……”
“后來怎么樣了?”伯伯追問道。
“地主婆沒處去,半夜敲我的房門,問我怎么辦?”
“你看應該怎么辦?”伯伯又問。
“我覺得這樣做不合適。掃地出門了,破房子也該給一間住嘛!他們沒地方待,就會跑到國民黨那邊去了。”
毛澤東的表情顯得有些沉重。從1946年5月中央有關土改工作的指示發(fā)布后,有些地方搞“村村點火,戶戶冒煙”,發(fā)生了“左”的傾向。毛澤東很關注這個問題,正在著力糾偏。
正說著,中央常委劉少奇夾著筆記本來找毛澤東談工作。遠志和全夫依依不舍地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