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惡語引子(1)

上海地王 作者:葛紅兵


20世紀90年代,上海長高了。對外開放、特區(qū)開發(fā),讓這個城市在10年里建了全世界1/10的高樓,全世界一半的吊塔在上海。這個城市一下子冒出來2000多幢高層建筑,這些高層建筑,用各種各樣的風格和姿勢,向天空伸展而去,這個城市離開地面越來越遠啦,它似乎要把自己從地上連根拔起,要把自己建在天上,土地越來越少,越來越矜貴,而天空似乎永遠是包容的,常常那些有著刀一樣外形的建筑,幾乎是撕扯般地野蠻地刺穿了天空的肚皮,刨開了天空的軀體,但是,天空呢?它是沉默的,它晦暗了,這個城市散發(fā)了大量的二氧化碳,還有粉塵,人類把自己的喧囂和晦暗帶到了天上。上海,它野心勃勃,想做世界第一、世界第一高、世界第一大,它在短短地幾年里,不斷地改寫世界建筑史。陸家嘴建筑群、徐家匯建筑群、南京西路建筑群、不夜城建筑群紛紛崛起,它們早已不把上個世紀初的外灘建筑群看在眼里,是啊,它們要建造新上海。要把上海的新生活帶到天上。

老上海人正大規(guī)模地搬離市中心,他們的房子,那些老舊的20世紀初期的建筑,成片成片地被夷為平地,地比他們的房子和居住值錢,他們必須讓出來,把地讓給地產(chǎn)商。開始的時候,上海人是懵懂的。20世紀90年代初,他們?yōu)椴疬w歡呼雀躍,他們痛恨那些里弄房,痛恨那里的骯臟和擁擠,痛恨用馬桶的生活,痛恨十幾戶人家合用衛(wèi)生間和廚房的生活,痛恨做愛要屏住呼吸默不出聲的生活,他們恨不得立即就離開,后來他們漸漸發(fā)現(xiàn),他們正在失去上海,他們住到了離“上?!焙苓h的地方。

他們還失去了他們的生活方式,那些早起可以買到豆?jié){、油條的里弄,那些晚餐可以互相看著對方的碗筷,那些傍晚可以一起下一盤棋的日常生活方式,被消滅了,他們紛紛搬進了公寓,和自己的鄰居、親戚分開了,那些老鄰居和親戚們,變得那么遙遠,幾乎不能走動。他們失去了他們的生活圈,城市也失去了自己的歷史。拆遷、拆遷,最后拆掉的竟然是城市的歷史,同時也是城市的風貌,城市的地平線被徹底改寫了,人們再也看不到他們熟悉的東西了。

你走開,如果三天沒回來,你就不認識那塊地方了,它變化得比你的腳步還快,你越來越恐懼,它的變化讓你琢磨不透,把握不住,你覺得什么都是不保險的,你在這個城市沒有支撐,你熟悉的一夜就會被拋棄,而你不熟悉的卻天天在來臨。

地產(chǎn),地產(chǎn)。

以前,人們?yōu)槌鞘械倪@種變化歡呼,從1993年開始,城市變得越來越高,越來越大,人們是高興的,可是,后來人們開始猶豫起來,這還是上海人的上海嗎?不,也許這只是地產(chǎn)商的上海呢!

城市像海蜇一樣地鋪漫開來,彭浦新村漸漸地成了這只海蜇的最前沿,它一路往北挺進,人口從10萬,發(fā)展到20萬,再發(fā)展到30萬。開始的時候,地鐵不愿意來,高架路不愿意來,這里太貧瘠了,住滿了工人,他們的地位已遠不如前,一夜之間,他們從主人的地位、上海人的地位上退了下來。他們許多人再也沒有機會上班了,一個新名詞 下崗,讓他們成了一整天都可以穿睡衣的人,他們抱著他們的小狗在街上溜達,早上起床之后,除了去一趟菜場,就沒有更多更必要的地方可以去了;他們打麻將,或者到2塊錢一場的舞廳去跳跳舞,然后一天就過去了。當然,他們當中也有人正在發(fā)財,只是他們還不知道。玉簫燕媽在崔浩的幫助下,在臨汾路買了一套兩居室的房子,臨街的,崔浩花了15萬,就買下了。玉簫燕媽在里面開了一家服裝店,天天早起晚歸,有上千元的進賬。但是,她現(xiàn)在還不知道,只要再過5年,這里的房價就會漲30倍,她的房子的月租金會漲到15000元,5年以后,按照年投資回報率5%計算,她的資產(chǎn)已經(jīng)有450萬了,她的這間房子值450萬,這是她這會兒做夢都想不出來的,是啊,但是,誰能真正預(yù)測自己的未來呢?玉簫燕媽,她再過5年,就變成百萬富婆,享受資本給她帶來的不勞而獲了,她用不著工作,天天在家里過著悠閑的生活了。可是現(xiàn)在她對自己的未來還一無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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