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浩夢見父親在一團大火中慢慢地升騰。父親打開汽油瓶,喝了兩口,又把汽油澆在頭上,然后點燃火柴,火沿著他的手燒到肩膀上、臉上、頭發(fā)上,鉆心的疼讓父親失聲叫起來,父親一張口,嘴里竟然冒出的也是火,父親站不穩(wěn)了,打起轉來,最后跌倒了在地上打滾。他聽見父親的嚎叫,看見父親在火焰里舞來舞去。他無法動彈,只能看著父親變成灰燼。
很多天,他吃不下飯,不祥的預感籠罩著他,他祈禱預感不要應驗??墒?,他等來的是白玉,白玉說,你夢見的都是真的,日子、時間、地點都對,你爸死了。
林白玉不知道為什么警察會找到她,警察知道她是崔浩的女友?這個國家的警察真神??!她到西寶興路火葬場去,火葬場的職工問她要不要看看死者的遺容,她幾乎沒有想就點頭了。后來,她怎么也想不起來,到底為什么要看,她應該拒絕的,但她看了,崔云高縮得像一節(jié)燒焦了的木頭,她靠在門框上嘔吐起來,火葬場的職工勸她,也別難過了,死的死了,活的還得活下去,不是?
她抱了崔云高的骨灰,買了新雅包子,又拿了茶葉,老實說,家里的很多東西她都不知道是哪里來的,她至今都沒有搞清楚,為什么母親孤身一人,卻總是萬物不缺,蝸居在家?guī)缀鯊牟怀鲩T,卻總是用著高檔品。碧螺春產(chǎn)自洞庭,茶香中兼有果味,那年月,別說買,就是看一眼都不容易,她娘說:“你從小喝的是碧螺春,將來自己成家了不要涼白開也喝不上!”母親看著她拿東西,只是嘆氣。她知道,做娘的擔心她,不愿意她跟崔浩,可是,有什么辦法呢!崔浩都這樣了,她還能怎么樣?崔云高死了,她不理崔浩,崔浩不就連個親人也沒了?
她不知道,她在崔浩的心里到底是什么位置,她算不算崔浩的親人呢?崔浩盜公款給戴耘,沒跟她商量,為什么呢?男人都是這樣的嗎?
崔浩理著光頭,穿著號服,看上去古怪得不得了。她從來沒想過崔浩會有這幅形象,奇怪的是他面孔卻白凈了許多,看上去甚至胖了一點。
里面的人,過得比外面的人好。在里面她把東西擺在桌上,崔浩看見骨灰盒了,他轉過臉,看著窗外,不說話。
“崔浩,你怎么不哭?”
崔浩說:“我已經(jīng)哭過了,他死前來過我這里?!?/p>
“那你知道他怎么死的嗎?”
崔浩還是看著窗外:“我夢見了,他被燒死了。”
林白玉聽崔浩這么說,止不住放聲哭了起來,她說,你真沒良心,你害死了你父親,就沒半點內(nèi)疚?你知道他死得多難受?燒成半截木頭的形狀。她又說,你還是沒良心,怎么讓我一個人在外面處理這些事情?好怕!你為什么不讓我和你一起偷錢,一起進來呢?
崔浩看著她:“你也進來?男人的事兒,你做不了!”
獄警吆喝起來,哭什么哭?要哭街上哭去。白玉止了哭:“戴耘這個混蛋,他一個人跑了?!?/p>
崔浩搖搖頭,不是的,和他沒關系。
白玉氣得說不出話來,她站起來,“骨灰就放這兒,你看著辦吧!”
“父親想有塊屬于自己的地,一塊真正的墳地?!贝藓瓶粗巴庾匝宰哉Z,“我就是他的墳地!”白玉沒聽懂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只見他把崔云高的骨灰摟在懷里,“就讓他在我懷里歇歇吧?!?/p>
白玉看看崔浩解開囚衣,把父親的骨灰裹進去,“我?guī)е?,讓他和我呆在一起,我做他的地。?/p>
林白玉這才聽懂了:“你要帶著你父親的骨灰盒坐牢?”
崔浩看看她,眼神里空無一物,右手指指自己的懷里:“除了這里,他沒地方可去。”
“戴耘害你!”白玉道,她不知道這個男人有沒有為自己的行為后悔過。
崔浩說:“他怎么害我?他是我兄弟!他把自己的伙食費都拿去給她母親治病,餓得晚上出來偷泔水吃,能借的錢他都借了,能掙的錢他都掙了。他賣過一年的血。”
崔浩捧著骨灰盒,兩手食指交錯著在骨灰盒上摸索。
林白玉看看崔浩,“可是,他不應該拿了你的5000塊去北京的,去北京也不需要那么多錢”。林白玉眼里又漾起一圈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