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知冷回了北京之后,還在原單位上班。那時候新中國成立不久,很多事還沒有像后來那樣嚴格,再加上他這個事本身也屬歷史遺留問題,充其量就是個人民內部矛盾,過去就過去了,再說為了這事常家付出的代價之大,也得到了不少人的同情。因為業(yè)務上熟練,地方上人頭又熟,常老太太遠房親戚的余威尚在,所以知冷雖是職位不高,倒也算混得不差。
南城那對母女,已經嫁人改姓,知冷過去看過一次,交代了那邊的閨女幾句,此后便很少來往,只是逢年過節(jié),給那個閨女送上個十塊二十塊,也算他這個當?shù)挠洅熘?。沒幾年這個閨女考上了大學,再之后遠赴外省工作,成家立業(yè),偶爾回京,必是約了知冷在外面相見,從未踏入過常家的大門。
饑荒過后,整個國家都知道了經濟建設的重要性,北京城出現(xiàn)了難得的幾年安穩(wěn)日子。常家在這幾年也是一樣,日子過得不好不壞,倒也算舒心,除了老二常遇夏因為溜門撬鎖,被抓住之后送進了西城工讀學校。
有人就說了,這常家不是有家教,也不缺錢,怎么會出了個小偷呢?說起來,常遇夏這個偷,還不是普通的偷,放在過去,那叫“文盜”。更有意思的是,他偷的還不是一般的人家,是中國歷史上一位才德相左的大文人。
前面說過,大煉鋼鐵的時候,常遇春和常遇夏兩兄弟就跟著常五爺在西城抄過一次底,把一些有家底的老家老戶的玩意兒抄了不少過來,一些通過史榮欽換了現(xiàn)錢進了小兄弟們的五藏廟,還有些算個玩意兒的就讓常家叔侄幾人給收起來了。
常遇夏小小年紀,頗有心機,私下里拜了史榮欽為師,專攻金石字畫,幾年下來和史公子和臧爺交往甚密,聽過見過的好東西自是不少,慢慢也就入了門。但是在人前,常遇夏從來不得瑟,外人看來不過是個悶頭悶腦的小屁崽子,因為他五叔的緣故,在西城地面上人緣不差,什么圈子都混混,所以好的壞的也就都學會了。
常遇夏雖是看起來木訥,但是在書畫鑒賞上特別有天賦,沒多久他那個小師傅史榮欽都對他刮目相看。慢慢地,史、臧兩人能過手的貨,已經滿足不了遇夏對中國書畫的癡迷,而那些傳說中的大師作品,只是師傅嘴里的傳說,從未謀面。
西城史上就是官宦聚集之地。外表看來,這些小院沒有什么不同,只是緊閉的大門,偶爾開進開出的小轎車,給這些小院增加了幾分神秘。
遇夏聽師傅說,北京的好東西,解放后除去進了故宮博物院,就是散落在東西兩城的這些個小院里,一般人要想見到,難。師傅無意中這么一說,倒是提醒了常遇夏,這些年在外面混著,爬個墻頭翻個院子,對他來說就跟平常串個門兒沒兩樣,所以放學后,常遇夏就開始在西城四處溜達,趁著人家主人沒下班,或是午休的時候,翻過墻去,進人家書房里東摸摸、西看看,偶爾也順手拿幾本人家書架上的書,但總的來說無傷大雅,不是有話說,偷書不算偷嗎?
仲夏的一個午后,整個北京城都在大太陽底下昏昏欲睡,除了樹上的知了和偶爾的自行車鈴聲,聽不到別的聲響。常遇夏一個人在樹蔭下走著,不知不覺就走到了舊鼓樓大街上。過去那一個冬春,他已經把西四大街兩側該拜訪的都拜完了,好書倒是看了幾本,好畫還真是沒遇著幾幅。其實也不奇怪,真正值錢的稀罕玩意兒,誰沒事天天掛墻上風吹日曬啊,中南海大會堂的那還得鑲上框呢。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日后名聲大噪的一些書畫大家,那個年月還沒特別的出名,還差著30年呢,好多人正在出版社畫著連環(huán)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