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家老大知冷這一發(fā)配,老太太的精氣神就不如以前好了,再加上老太太是個好面子的人,家中出了這樣的事,總覺得人前人后被人念叨著不是滋味,因此借故稱病,不久就辦了退休手續(xù),在家看孫子了。沒過多久,反右開始了,原先的文人先后都給戴上了右派的帽子,老太太這一退反而躲過了一劫。
大躍進了,常家老五依舊是沒事可干,倒是大煉鋼鐵這事,給他個機會找了不少樂子。
大煉鋼鐵需要原料啊,一般老百姓家里,除了炒菜的鍋和燒水做飯的爐子,剩下的鐵器也就是個攤煤球的鐵锨了,家里有個鐵熨斗的都少。
常家到底是有家底的大戶,常五爺把家里這犄角旮旯這么一搜羅,舊時養(yǎng)鷂子的鐵籠子,拴狗的鐵鏈子,老宅子后山墻護院的鐵柵欄,湊巴湊巴一平板車,拉到街道那叫一個體面不說,還換了幾包煙錢。街道的大媽看著五爺?shù)臒崆閯?,半開玩笑地說,這收廢鐵的活兒得罪人,老五你就幫著街道把這活兒干了吧。
老五自打新社會就一直游離著,對他來說誰在臺上跟他都沒什么關(guān)系,有吃有喝有玩有樂的那才叫日子,現(xiàn)如今大哥給發(fā)配了不說,老太太也退休了,家里就嫂子那點收入和老太太的退休金,雖是吃喝不愁,可這零花錢就沒那么容易了,別說砂鍋居,吃碗炒肝都成了美事兒了。街道大媽這么一說,老五心里就樂了,心說這回吃涮羊肉的錢有了。
于是,常五爺重新把邊上胡同里的臭小子們聚起來,從街道開了張證明,自己修整了幾個板車,一干人大呼小叫的就到胡同里大煉鋼鐵去了。
別看常五爺年紀(jì)不大,沒念過什么書,可這自小生長的環(huán)境,閉著眼他也比一般人家的子弟多長了些腦子。雖說是大呼小叫的,常五爺知道不過是造個聲勢壯個膽,真要收起廢銅爛鐵來,那也得講點策略。
常五爺心里稍一盤算,小門小戶去也沒用,這用不上的家伙什也就在那些過去日子過得還不差的人家,西城地面上解放前還過得去的,家家戶戶都在五爺心里裝著,八九不離十。這里邊,有和五爺有一塊泡澡堂子看戲有交情的,也有玩鳥斗蛐蛐得罪了五爺?shù)?,從哪兒開始五爺心里自然是有數(shù)。
于是,按著五爺?shù)闹更c,臭小子們打著金字招牌,開始了走街串巷有目的抄底兒,遇著那些個守財又成分不好的,小子們半點客氣沒有,跟明搶差不多,氣得那些小腳老太太在門口跳著腳兒地大罵,“你們這些個斷子絕孫的,你搶我老太太個洗腳盆兒干嘛,那還是我娘家的陪嫁!這缺德帶冒煙兒的,連個痰盂兒都給老娘收了去,你讓我這老太太起夜用水壺不成?這幫子殺千刀的!”
一遇到這樣固執(zhí)的老太太,臭小子們立馬亮出階級斗爭這張牌,“你這個國民黨的小老婆,新社會了還裹腳,政府給你條活路就不錯了,別給臉不要臉,想到街坊鄰居跟前露露臉不是?”那些個小腳兒老太太一聽這話,除了干嚎幾聲命苦,手自然就松了,別的不怨,只能怨自己命不好,好日子沒過上幾天就趕上世道變了,舍財保命吧。
每當(dāng)這時候,常五爺就躲在胡同口的電線桿子下面偷著樂,心說:“誰讓你們家兒子當(dāng)年提走我一鳥籠子的,活該!”
這些臭小子里,數(shù)五爺?shù)拇笾蹲樱簿褪浅V涞拇髢鹤映S龃鹤钣心X子。這孩子平時話不多,可是進了哪家的門,屬他眼疾手快,一找一準(zhǔn)兒,什么值錢抄什么,別人都弄個破鐵圈鐵鏟子,可常遇春手里拿著的,不是銅盆就是炭火盆,連尿壺都不放過。
最讓五爺吃驚的是,小小年紀(jì)眼神那叫一個毒。別人都到柴棚里亂翻鬧得雞飛狗跳的時候,常遇春不動聲色地順手就把人家的香爐燭臺這些揣在懷里,趁人不注意出門就塞給守在胡同口的五爺,五爺再轉(zhuǎn)給邊上的常遇春的二弟,于是這些值錢物件就自然而然地流入了老常家的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