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上掉下來的好事,讓神剪張樂瘋了,直到這時他這才覺得,眼前的"周老板"怪不得被劫道的追得那樣狼狽,原來他身上藏有這么多現(xiàn)大洋,是個做大買賣的"鐵貨客"。但是,一聽說要換這么多人民幣,神剪張當(dāng)即面露難色:"周老板,你曉得,雖說在這條街上,我算得上個人物,可畢竟鎮(zhèn)子小,我手頭……沒有這么多現(xiàn)錢。要不,我出去給你湊湊?"
李涵章愣了,擔(dān)心神剪張是不是在找借口,出門去打什么歪主意。于是,便漫不經(jīng)心地說:"算了算了,我到了大足,再找官家兌換吧。哥子既然不想幫小弟這個忙,兄弟也不難為哥子。"
神剪張一聽這話,臉都急腫了,看那架勢,恨不得跪到地上給李涵章磕頭,"周老板,周老板,我咋個能不幫你的忙嘛?小店實在是生意太小,沒有這么多的家底兒。滿打滿算也就有七八萬現(xiàn)錢。我出去找親戚一起湊湊,一定讓周老板滿意,一定讓周老板滿意!要是這點事兒都幫不了周老板,也顯得哥子我混得太窩囊了!"
看看神剪張急得淚都要淌出來了,李涵章才確信他說的話是真的,便拍了拍他的肩膀說:"哥子莫著急。我只是覺著,讓哥子幫忙,已經(jīng)很麻煩了,再讓哥子去求人借錢,心里過意不去。既然哥子真心幫我跑腿兒,兄弟就隔河作揖--承情不過啦。"
"哪里話嘛!周老板這是沒有把我當(dāng)兄弟看。好了,你稍等,我一會兒就回來。"說完,神剪張樂呵呵地轉(zhuǎn)身就往外跑。臨出門,又回頭對屋里他老婆子說,"我出去耽擱一會兒,你給周老板燒洗澡水,把烘籠子也給周老板,他洗了澡,烤烤火,就不冷。"
老太太尖聲答應(yīng)著,一開口,就是一串"阿彌陀佛"。
李涵章洗了澡,換上老太太給的一件真絲長棉袍,抱著脫下的藍色棉布夾襖發(fā)呆:這是和妻子素芬臨分手時,她特意給自己縫制的。離開重慶時,他小心珍藏著;在成都和江輝琦、周云剛分手后,他就一直穿著沒離過身。這幾天騎著騾子逃命時,雖然那些荊條把外罩掛壞了,但藏在里邊的夾襖卻還算完好,只是穿了這么多天沒離身,已經(jīng)臟得不像樣子了。
李涵章把夾襖拿起來,還沒放到鼻子下面,就接連打了幾個噴嚏。他看了看烘籠子,找老太太要了些皂角粉,親手把夾襖洗了洗,在神剪張給他安排的廂房的里放倒一張凳子,將烘籠子擱在中間,把擰干的夾襖搭在上面烘烤著。因為素芬在這件夾襖的領(lǐng)子里給他縫了三枚戒指,所以,盡管老太太十分熱心地非要幫著洗,李涵章還是很堅決地拒絕了。
沒多久,神剪張回來了,兩人完成了銀元兌換人民幣的交易,又吃過酒,各自回房休息。臨上床,李涵章盯著那件藍色的小夾襖想:我還有機會見到素芬和可貞他們母子嗎?
從確定上不了去臺灣的飛機那一刻開始,他就沒有組織了;現(xiàn)在,經(jīng)過了這些驚心動魄的逃亡的日子,李涵章的心里像被誰掏空了一樣難受。他想弄明白自己這些年是依仗什么活著,又是在為什么活著。他的眼前晃著可貞的臉,可貞拉著媽媽的衣角仰著小臉哭……這張小臉,讓他一想起來,就肝腸寸斷。
只要活下去,總有機會見到他們母子倆,一家人一定會團圓。李涵章這樣想著,漸漸地進入了夢鄉(xiāng)……
第二天天不亮,李涵章草草地吃了早飯,忽然把頭天晚上神剪張幫他打好包的那幾件夏裝,推到神剪張面前說:"哥子,承蒙盛情款待,兄弟非常感激!說實話,這衣服,我家里多得是。不是看不起哥子的手藝,是我要去大足辦貨,路上帶著不方便;再說了,路上我已經(jīng)被追殺了一次,如果再穿著新衣服上路,不更惹眼?哥子如果真心幫兄弟的忙,麻煩給兄弟找?guī)准f衣服穿吧,越舊越好。"
神剪張一聽這話,馬上把他買衣服和賠眼鏡的那四塊銀元拿了出來,說:"兄弟說得有道理。舊衣服,我這就給你準(zhǔn)備去,只是這個……"
李涵章把那四塊銀元又推回去說:"哥子收留了兄弟一夜,我們已經(jīng)是朋友了。論年庚,哥子長我?guī)讱q,這點兒小意思,就算是兄弟給哥子和嫂子的見面禮吧。哥子千萬不要推辭!"然后,他又指著神剪張手里捧著的那四塊銀元說,"說實在的,這東西,我并不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