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屬于"內(nèi)幕"的事情,都是李涵章后來才陸續(xù)聽說的。他很懊悔,自己這么多天,為什么沒抽出時間去看望先生。
李涵章的這些心事,跟在后邊的周云剛當然不知道。有了上次在純化街街口的教訓,一路上,他始終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探視著沿途的動靜,手從沒有離開藏在腰間的槍把子。還好,天色尚早,這次出門,他們一路上看到的,基本上都是一派大亂之后初現(xiàn)大治的跡象,街巷兩旁人家的院門大多關(guān)閉著,各種鋪子卻大開店門,照常營業(yè)。路過一家酒店時,李涵章想了想,進去買了一小壇瀘州老窖。
沿途的這些情景,讓李涵章心里如五味瓶倒。
經(jīng)春熙路,過東大街、西御街,出新西門,至棗子巷的戴家花園,是當時戴先生出殯時所經(jīng)過的路線。李涵章之所以沿著這條線路走去戴家花園,是想借此彌補他當時沒能去送戴先生最后一程的遺憾,更是為了不給自己后半生留下愧疚。
好在,盡管這一路遇到了兩次解放軍士兵的盤問,但有了上次在純化街街口的經(jīng)驗,李涵章和周云剛都天衣無縫地憑著軍管會發(fā)的那張新的身份證明,安全坦然地混了過去了。終于進入棗子巷了。
戴家花園就在不遠處。盡管去祭奠戴先生心切,但李涵章做了這么多年的特務(wù)工作,情形再緊急,他也不會亂了方寸,依然下意識地保持著最起碼的警惕。
已經(jīng)看到戴家花園的院墻了,李涵章停下腳步。他遠遠地看到,正有一隊荷槍實彈的解放軍士兵在戴家花園門前的棗子巷里,來來回回地巡邏。
李涵章立刻判斷出,軍管會派來這么多的兵力,恐怕不僅僅是為了保護戴家花園,而是在張網(wǎng)以待,等著前來這里探訪的人自投羅網(wǎng)。畢竟,戴先生從國父孫中山先生的隨從秘書,一直做到國民政府委員、考試院院長之職,并在這個職位上干了長達20年凡是在這個時候出入戴家花園,或者來祭拜戴先生的,在國民政府里自然非顯即貴,肯定都是要釣的"大魚"。
果然,李涵章才往前走了幾步,立刻就有四名解放軍士兵迎了上來,厲聲喝道:"站住,干什么的?"
"同志,我們回家,路過這里。"李涵章經(jīng)歷了解放軍的幾次盤查之后,"同志"這兩個字,在他嘴里,已經(jīng)像"長官"那樣可以順口而出了。他回答著,沒等那四名士兵開口索要,就十分及時地把身份證明拿出來,遞了上去。
一名士兵把長槍豎在地上,接過證件來看了幾眼,然后又把眼睛瞄向了緊跟著李涵章的周云剛。
"同志,這是我的伙計,跟著照應(yīng)我的。"李涵章說著,沖周云剛使了個眼色,然后突然開口訓他,"見了解放軍同志,咋連句話都沒有?平時我是咋教育你的?都就著酒肉吃到肚子里了?人家解放軍同志,為了保護我們成都的社會治安,天天這么辛苦,你咋木頭似的,連句感激的話都沒有?"
周云剛趕緊哈起腰,沖那四名士兵打躬作揖:"解放軍長官辛苦,解放……"
"叫'同志'!教了你多少遍?這點兒事兒都記不??!"李涵章煞有介事地訓了周云剛之后,就又把臉轉(zhuǎn)向還拿著他那身份證明的解放軍士兵,彎下腰說,"同志,您別和下人一般見識,他是個粗魯人,不懂事兒,腦瓜子又笨……"
李涵章的話還沒說完,就被那名解放軍士兵打斷了:"好了好了。現(xiàn)在是新社會了,人人平等。你的舊思想也要改一改,不要開口閉口下人老爺?shù)模嵌际桥f社會的陳規(guī)陋習!天不早了,你們趕緊回家去吧,一會兒關(guān)了城門,你們就得住店。"說完,就把身份證明還給了李涵章。
"要得!我們這就趕緊走。"李涵章把身份證明接過來,小心揣好,趕緊帶著周云剛往棗子巷的深處走去。
路過戴家花園的大門口時,李涵章放慢了腳步。大門兩邊各站著兩名解放軍士兵,豎著槍,站得筆直。他知道,想去花園祭奠恩師的愿望,此時已經(jīng)完全成為一種永遠的愿望了。他暗自嘆了口氣,伸長了脖子,盡可能地往大門里望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