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剎車摔壞了,一路都是陡坡,靠掛檔速帶,和前剎車。但是禍不單行,沒走多遠,前剎也不靈了。坡度過陡的時候,再也不準阿亮騎下去了。讓他把著車頭,我在后面拉車尾,使出千斤墜的功夫。一路全是下坡,如此非常耽擱時間,一小時連10公里都不到。我拉車拉得手軟,沒力氣。叢林里螞蝗肆虐,從樹枝上往下掉,從草叢往上爬,從褲腿、褲腰、衣領處紛紛往身上鉆。不時要停下來摘螞蝗,螞蝗咬了倒是不疼,只是這種觸感異常惡心,被叮咬過的地方一直流血,身上黏黏的非常難受。
雖然拼命趕路,天還是漸漸黑了,看看里程表,已經(jīng)超過80公里了,但是80K轉運站還沒出現(xiàn)。見路邊幾個工棚零星燈火,以為到了,轉過去,又是一片黑暗,依舊是叢林莽莽。我知道自己身上有很多螞蝗,但又顧及不上了,沒有時間停下來摘,我自己肌膚的觸感老是在徒勞地定位,覺得后腰處有一條、大腿處有幾條、后脖處也許有……這種徒勞幾欲讓人抓狂。
阿亮懷疑是不是里程表摔壞了,擔心我們其實離80K還很遠,今天不可能趕得到了。又說是不是剛剛路上那個分叉的路,我們走錯了,我們現(xiàn)在走的這個方向不知道是去往何方的。我知道他的擔心,我也很害怕,覺得這次玩得真有點沒譜了。但還是振作起來,大聲打斷他的消極言論:“路沒錯,那條路很窄而且是往山上走的,墨脫縣城海拔只有800米,不可能是往山上走。”
過了會,阿亮又對我說:如果待會有車經(jīng)過,不管是往哪里的,讓我攔車走,無論如何不能讓我也在這叢林里過夜,我們沒有任何野外的裝備,除了這輛車和隨身的換洗衣服,這樣太危險。害怕叢林里夜晚有野獸出沒。我說:“阿亮,我們是同伴!我不可能撇下你一個人走,一起來,就要一起回去。這樣的夜里別說車,人都沒有。你一個人太危險了,就算沒有野獸來,你一個人在這里亂轉也要崩潰了。你不要亂懷疑什么,80K肯定快到了,就在前面?!彼麍猿终f,如果只有他一個人,怎么樣都可以,反正沒有牽掛,我在他反而更擔心。要保護我的安全,擔心我的擔心等等。我心里一時什么情緒也說不清楚,想流淚。但也知道,這不是抒情的時候,這種時候內心的力量比什么都重要。
伸手從后面緊緊抱住他,大聲說:“阿亮,雅江買車時,你說此去一路要相依為命。不要當我是女孩子,就該嬌氣該照顧。我們是兄弟,患難相共!”阿亮回頭看看我,一時感慨萬千,不能言語。伸手把音樂聲放到最大,繼續(xù)趕路。
有時候,朋友比情人更死心塌地。
約莫又趕了半個鐘頭,竟然聽到后面有車聲,驚喜交加,幾乎疑為幻覺。事實上,我已經(jīng)開始零星有幻覺出現(xiàn),有時突然看到路邊仿佛有人,有時晃眼對岸突然出現(xiàn)燈火人家。太累了,太疲倦了。緊繃著一根弦生怕倒下。
這車大概是路上壞了,耽擱了,否則這么晚怎么還有車在密林里趕路?攔下來問80K還有多遠,車上人說:“已經(jīng)到了,前面轉彎就到,你們跟我們的車走吧?!蔽液桶⒘料嘁暥?,心中一片明亮。
果然轉彎就看到數(shù)十盞昏暗燈火,泥濘的道路旁散亂分布著一些木板棚子,這場景太像西部拓荒片里的場景了,如此荒蕪簡陋。而這就是波墨路上重要的節(jié)點,也是墨脫縣城賴以維系的物資轉運站。許多背夫們就是從這里將物資徒步背進墨脫縣城。
80公里騎了12個小時,12個小時只是在波密吃了一頓早飯。全憑一股怕死在路上的勁頭,折騰到此。
從車上下來,阿亮竟累得扶不住車,連人帶車倒在爛泥里,我亦隨車撲倒。從來沒有過這么綿軟乏力的感覺,一路摔傷的地方也感覺不到痛,身體也沒有寒冷和饑餓的感覺。整個人癱在泥里,卻又感覺人在往上飄,沒有一點分量。周圍的人聲,人影,不可聞,不可見,化為虛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