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蝴蝶蝴蝶你哭啦(四)

蝴蝶飛過 作者:馮驥


晚上7:30分我在圖書館門口見到了趙染。我又遲到了,還是她先到,她在等我。趙染看我走過來,笑了,說:“來了?”我點點頭,兩人走上圖書館二樓,一路無語。她挑了一個清凈無人的小閱覽室坐了下來。我們安靜地面對面看著,互相看著對方的眼睛。過了一會兒趙染忍不住又笑了,問:“你總看著我干什么?我臉上有字?”

我搖搖頭,反問:“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看你?”趙染笑得花枝亂顫,說:“行,這么長時間不見學(xué)會幽默了,得表揚表揚你?!?/p>

我表面上很平靜,心里卻仿佛有一根針在扎。趙染沉吟了一會兒,說:“問你一個問題?!彼央p手?jǐn)n成喇叭形狀放在我耳邊,說:“想我嗎?”她的問題讓我措手不及,臉“騰”地紅了。我心里知道自己是明明想她的,只要一空閑下來就會想,晚上睡覺的時候也在想,我的想念是藏在心底的,我以為那是對從前生活的懷念,可當(dāng)趙染問我的時候才明白,對生活的懷念原來全部取決于她。她的這句話就像一把嶄新的起子,起開了封存在我心中的所有思念。

“還行?!蔽一卮穑@兩個字是我所能想出最恰當(dāng)?shù)脑~匯。

“只是還行?。堪组L安你真沒良心?!壁w染笑著說,“可我很想你?!彼χχ?,眼淚就啪嗒掉下來了,“我不想等了?!彼统黾埥聿亮瞬涟l(fā)紅的眼睛,“每天都在等你的電話,我必須得說出來,那個歌星追我的故事純屬虛構(gòu),我只是想看看你在不在乎我,沒想到你一點兒反應(yīng)也沒有?!彼豢跉庹f完這些話,眨了眨眼睛,盯著我,“能不能把你的真實想法告訴我?”

我心里的一堆石頭轟然落地,我的身體長時間以來一直緊緊繃著,趙染說完“純屬虛構(gòu)”這四個字,我全身都軟了下來,肌肉放松骨骼放松最要緊的是神經(jīng)放松了。我覺得自己很輕很輕,再也沒有什么能封閉我的了??晌疫€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不知道趙染還能說什么我想像不到的話,我只好微微低著頭,手指交叉,暫時沉浸在一個快樂和自由的空間中。趙染環(huán)顧左右,拿起旁邊桌上一只盛滿水的紙杯,放到我面前。她又拿出一枚一元硬幣。“我們做一個游戲,”趙染說,“你先選一面。”

“正面?!蔽艺f。

“那我就是反面。”趙染把硬幣緩緩舉起,說,“我把它扔進水里,正面你贏,反面我贏,贏的人可以問對方任意的一個問題,但對方必須講真話。”我點點頭,她深深吸了口氣,松開手。硬幣直線下落,水花四濺,我們對視著,誰都沒有主動去看杯子里的結(jié)果。這次我先開了口,“你看吧?!?/p>

趙染慢慢把杯子拉到眼前,猛得用手蓋上杯口,問,“你猜誰贏了?”

“我贏了?!?/p>

“為什么?”

“要是你贏了,你就該問你的問題,而不是要我去猜誰贏了?!?/p>

趙染無奈地一笑,說:“問吧,問你想知道的問題?!?/p>

“你為什么喜歡我?我說:我出生在江南,18歲以前連火車都沒見過,一直在那個小城里生活??忌洗髮W(xué)后我不能接受很多現(xiàn)實,學(xué)習(xí)不是最優(yōu)秀的,身體也不強壯,連標(biāo)準(zhǔn)的北京話都說不利索,整天發(fā)呆不說話,我都煩我自己,你為什么能喜歡我?我真的不明白,你一個北京姑娘,長得也漂亮,學(xué)習(xí)又好,什么樣的男孩子找不到,為什么會喜歡我?”我說完這些話,從口袋里掏出了煙,點燃,我看到趙染的嘴角揚起,她微笑地看著我,平靜地說:“因為你的優(yōu)點多于缺點?!?/p>

“我有什么優(yōu)點?”

“你有思想,有做人的原則,正直,善良,為別人考慮多于自己,不喜歡出風(fēng)頭,不驕傲,自制能力強。這些是別的男孩子很少具備的。你剛才說的那些我根本不覺得是缺點,那些是都可以改變的。在性格方面,我提一個意見,你有些自閉和陰郁,我希望你越來越陽光和自信。”趙染說,“該我問你了?!?/p>

“你又沒贏?!?/p>

她把水杯推到我面前,我低頭看去,硬幣靜靜在水下躺著,反面向上。我心里仿佛有千百只鴿子,瞬間撲拉拉飛了起來。趙染嘿嘿笑了,說:“誰讓你那么自信,都不給我說明的機會?,F(xiàn)在該我問啦?!彼⑽⒐鹕碜訂枺骸澳阆矚g我嗎?”

“我要聽真話,”趙染伸出右手,“男左女右,把你的左手給我?!蔽翼槒牡匕炎笫稚爝^去,她抓住,緊緊握著,兩只手的汗水混在了一起?!罢f話,白長安,”趙染盯著我,“你喜歡我嗎?”

我抿了抿干燥的嘴唇,聽到從自己喉嚨深處發(fā)出聲音:“喜歡。”說完這兩個字我有一瞬間懷疑它們不是自己發(fā)出的聲音,這股聲音從心臟深處涌動出來,嗤嗤跳著燃燒著,如同一根短而粗的導(dǎo)火索,將隱藏在我身體中的火藥點燃了,爆炸了,飛舞的火星子化成兩個字——喜歡——無法無天地冒了出來。天,我對趙染說“喜歡”了?我捫心自問,我說“喜歡”了?說了?我表白了?那么,我默默對自己說,我的確是太喜歡她了。我覺得之前所有受的痛苦和折磨都是那么微不足道,我覺得天亮了花開了蝴蝶四處飛舞,我想跳起來唱歌,想把心中所有的不快發(fā)泄出去。我聽見趙染緊緊繃著嘴唇,鼻翼微微張開,眼睛里全是晶瑩。我不敢看她,我的臉在燒,心已經(jīng)成了一片濕熱的灰。

“謝謝?!蔽衣犚娝f?!爸x謝,白長安。”

那天晚上,我從一樓蹦到了四樓,蹦進了宿舍,蹦到了床上,晚上做夢我夢見自己變成了一只在森林跳躍的快樂大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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