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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節(jié):羈絆(1)

金婚風(fēng)雨情 作者:王宛平


羈絆

1960年春天,耿直和舒曼結(jié)婚第三年,國家開始困難年頭,夫妻二人也迎來婚姻中第一次嚴重的考驗。

這天耿直回家,正要掏鑰匙開門,就聽樓梯一陣亂響,還沒回頭,舒曼三步兩步?jīng)_上來,一頭扎到耿直懷里,摟著耿直脖子亂跳:“高興死了,高興死了!”耿直急得四下亂看:“沒進家門呢,讓人看見!”說著門打開,兩人幾乎跌進家門,耿直趕緊關(guān)上門:“什么事兒死了活的?”

舒曼松開手拽著耿直開始跳華爾茲,嘴里哼著蘇聯(lián)民歌:“我要去蘇聯(lián)留學(xué)啦?!?/p>

耿直被轉(zhuǎn)得暈頭轉(zhuǎn)向,轉(zhuǎn)一圈就轉(zhuǎn)不動了,抱著老婆求饒:“咱吃點東西再跳吧?!?/p>

晚上,夫妻倆早早睡下,肚里沒食,不知誰的肚子開始叫,耿直說:“這什么聲音?。吭畚堇镞M蛐蛐了?”舒曼把耳朵貼到耿直肚子上,笑:“什么蛐蛐,我看是蛔蟲提意見吶。”

耿直一聽直惡心:“哎喲,你們這些當醫(yī)生的怎么什么話都說呀,這幾天肚子里沒油水,還指著夢里吃點解饞的哪,你這一蛔蟲,啥念頭也沒了?!?/p>

舒曼笑著,耿直摟著老婆,有氣無力道:“老婆,我沒勁,都抱不動你了?!?/p>

舒曼:“誰讓你抱了,呆著吧?!笔媛粋€轉(zhuǎn)身沖著耿直嘮叨:“我們醫(yī)院和莫斯科大醫(yī)院有協(xié)作,每年都派年輕醫(yī)生去學(xué)習(xí),我們這批實習(xí)醫(yī)生有六個,我以為輪不著我呢?!?/p>

耿直:“為什么?你工作這么努力,睡覺手都在我身上劃刀子,你不去,誰去?”

舒曼笑著推一把耿直,忸怩著:“我們六個里面就我出身不好,人家都是工農(nóng)子弟,我真沒想到院領(lǐng)導(dǎo)一點也不歧視我!”耿直:“這就對了,我們黨的政策是重在表現(xiàn)嘛!”

舒曼依偎在耿直懷里撒嬌道:“你跟我一起去就好啦?!?/p>

耿直苦笑:“我又不懂俄語,我去干什么?唉,你們醫(yī)院去幾個?”舒曼看著耿直:“兩個,我和季誠?!?/p>

耿直壞笑:“他肯定樂瘋了?!笔媛晒⒅保骸熬椭滥銜f這話!”

耿直摟住老婆:“我沒那么小心眼兒,你是我老婆,他敢怎么著??!他跟你去也好,你們知根知底兒,異國他鄉(xiāng)的互相也有個照應(yīng)?!?/p>

舒曼瞪大眼睛:“你心胸真寬廣!”耿直挺胸抬頭:“那是,英雄么!”

靜了一會兒,耿直幽幽道:“去幾年?”舒曼:“說是四年?!?/p>

耿直發(fā)呆:“四年?”

舒曼看一眼耿直,依偎到他懷里:“有探親假呢,一年可以回來一次?!?/p>

耿直:“哦,挺人道的。”

舒曼看耿直臉色:“你什么意思?你嘴上說支持,心里不愿意我去呀?”

耿直看著舒曼,手撩撥著她的頭發(fā),笑道:“我要愿意我老婆一走四年,我可真有問題啦,可我有覺悟啊,你上醫(yī)學(xué)院不就是想當名醫(yī)當專家?現(xiàn)在去蘇聯(lián)留學(xué)多好的機會,我愿意?!?/p>

舒曼頭鉆進耿直懷里:“那你得從心里頭愿意,不然我不走的?!?/p>

耿直:“靈魂深處愿意。”耿直摟著舒曼,越摟越緊。

舒曼正整理病歷準備下班,辦公室門推開,季誠滿頭是汗,抱著一大摞書本雜志資料進來,舒曼趕緊起身,沒等舒曼動手,季誠手里的東西全部堆在舒曼桌上,氣喘吁吁道:“我?guī)湍阍谫Y料室和圖書館借的,都是留蘇必備知識,你要快點看?!?/p>

舒曼身子往椅背后一仰:“媽呀,這么多東西啊,什么時候能看完?你都看了嗎?”

季誠一本正經(jīng):“當然了,其實你看著多,分分類,找著規(guī)律就沒那么復(fù)雜了?!?/p>

舒曼發(fā)愁著:“我最擔(dān)心的還是俄語,發(fā)音太困難,就是找不著感覺,真擔(dān)心考試通不過,就是到了蘇聯(lián)也影響學(xué)習(xí)?!?/p>

季誠真誠道:“我中學(xué)學(xué)過俄語,我發(fā)音還可以,我們一起學(xué)吧。”舒曼抬頭看季誠,季誠眼神非常真誠坦率,一笑:“你有顧慮就算了。”

舒曼也是一笑:“有什么顧慮,都是為了工作嘛!晚上俄語班一起去吧?”季誠往外走,灑脫道:“下班后我找你?!笔媛c頭。

舒曼和季誠從夜校出來,并肩走著,一人懷里抱份留蘇材料,厚厚的。邊走邊溫習(xí)著剛剛學(xué)到的俄語,二人目光相遇,同時相視而笑。舒曼說:“你笑什么?”季誠:“你笑什么我就笑什么。”

舒曼:“我都不知道我笑什么,你怎么會知道?”季誠:“好像又回到大學(xué)?!?/p>

舒曼點頭:“真的有一點這種感覺。”季誠頭偏到一旁,聲音開始發(fā)哽:“我一直向往的你我關(guān)系就是這樣的?!?/p>

舒曼不知道說什么好:“我知道,我也是。”季誠點頭,二人默默前行。

舒曼回到家門口,正要推門,聽見屋內(nèi)傳來兩個男人喝高了的亢奮聲,舒曼停下,兩人聲音傳出。楚建道:“你今年有三十了吧,你不要孩子啦?你這腦袋里到底裝得啥?你為這老婆轉(zhuǎn)業(yè),你放她走,你就是犯你這輩子第二個重大錯誤!你二百五吧,你!”

耿直聲音帶著傷感:“舊社會咱做夢娶媳婦也不過是個小戶人家本分姑娘,人家大家閨秀,天生麗質(zhì),嫁給咱一當兵的,人家圖咱啥?咱能給人家啥?別說四年,就是八年、十年,只要她想走,咱就得支持她,咱不能讓她跟著咱受半點委屈,覺著咱封建落后拖她后腿,讓她圍著鍋臺轉(zhuǎn)!”

楚建吼著:“你咋凡事都先想著人家?你轉(zhuǎn)業(yè)為她,你好容易過幾天安分日子,你生兒育女過小日子吧,你又放她走,她要不回來了呢?”

耿直吼道:“她怎么可能不回來?她是我老婆!我這輩子除我媽、我爸、我妹子,她是最親的人!”

舒曼聽著,眼睛濕潤,她猶豫著,想離開,但身后響起腳步聲,她只得抬手推門而入。耿直和楚建一見舒曼酒醒大半,耿直趕緊要起身,但身子發(fā)沉,又坐下,舌頭大著:“我、我以為,你還在跟小季學(xué)俄語呢,這么早回來啦?”

楚建笑道:“舒醫(yī)生辛苦啦,俄語不好學(xué)吧?”

耿直說著要站起,但身子沉甸甸的,起身就晃著,舒曼趕緊上前扶住,耿直看著舒曼:“你去休息,我來收拾碗筷。”

耿直這樣說著,卻抱著老婆不撒手:“你別動別動,什么都我來干,我要好好伺候你,你一個小姑娘到蘇聯(lián)那大老遠冰天雪地的一走四年,我不在你身邊,你多難啊。”

楚建看著耿直,一句話說不出。舒曼眼睛濕了。

一大早,耿直睜開眼睛,要欠身,頭發(fā)沉,“咣當”一聲又躺下,一伸手,枕邊無人,門推開,舒曼梳洗干凈,坐到床前看著他微笑。耿直躺著看著老婆,伸手撥弄她的頭發(fā):“我昨晚沒吐吧?”舒曼:“差點兒,什么肉啊,味兒那么重?”

耿直張開嘴,聲音卻?。骸榜R肉。”舒曼發(fā)怔:“馬肉能吃?”

耿直:“老鼠肉還能吃呢,真能吃,我吃過?!笔媛鰫盒臓?,耿直笑著將老婆攬到懷里:“真餓到那份兒上,別說老鼠就是蟑螂我也敢吃?!?/p>

舒曼猛砸耿直:“越說越惡心,別說這個了!”耿直攬著老婆:“你不愛聽就不說了,你想聽什么我說什么。”

耿直語氣里透著一絲淡淡的傷感,舒曼彎下腰看丈夫:“你要是不愿意我走,我可以放棄的。”舒曼說放棄這個詞時,聲音明顯哆嗦了,眼神也游移開去。

耿直笑了,一個翻身坐起,將老婆摟在懷里,看著她眼睛:“傻丫頭,你人生這么重要的大事兒!我怎么會不愿意?我也太人事不懂了!別說你想去蘇聯(lián),你就是想去月亮上做嫦娥,我也搭個梯子送你上去?!?/p>

舒曼頭埋在丈夫胸前,感傷著:“去月亮干嘛,當嫦娥有什么意思?廣寒宮里一個人多可憐啊?!惫⒅保骸拔遗隳?,我是吳剛啊,寂寞嫦娥舒廣袖,吳剛捧出桂花酒?!?/p>

舒曼笑著,眼淚下來,哽咽著:“我不想離開你,你跟我一起去多好?!?/p>

下班了,耿直往家走,一進門,樓梯上正走著兩個穿旗袍的女人,拎著包,一個五十歲左右,一個不到三十歲,兩人說著南方普通話,一來一往嘰嘰喳喳,語速超快,耿直完全聽不清楚,也沒當回事兒,穿過兩個女人之間,走到自己家門前敲門,門打開,耿直還沒說話,就聽身后發(fā)出一聲凄厲的叫聲:“小曼?!笔媛彩且宦暭饨校骸敖憬?,常媽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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