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了地下室的迪廳,快步走到燈火輝煌但人煙稀少的王朝酒店大堂,環(huán)顧四周,發(fā)現(xiàn)并沒有人跟蹤 那些墻壁上到處掛著的攝像頭除外。走到酒店門口我才發(fā)現(xiàn),剛才我似乎在下意識地用雙手拍打著身體,好像擔心身上某處一不小心粘上了攝像頭。
有點像花粉過敏,擔心無處不在的花粉會侵向任何一個毛孔。
這里的一切都令人作嘔,我只是希望馬上離開這個鬼地方。
馬路兩邊各停著一排出租車,這些深夜仍在工作的出租車是專門用來運送那些不知疲倦的嫖客與疲倦的小姐的。我邁開大步,走到最外圍的一輛車旁邊,向周圍迅速看了一眼,確信并沒有人跟蹤,打開車門。
我拿出兩支煙,遞給司機一支,他不抽,卻飛快地給我搖下了車窗。他不喜歡抽煙,但熱衷于聊天。一路上他都在大談出租車行業(yè)與小姐行業(yè),后者是前者的主要利潤源之一,當然,她們也是銀行業(yè)的利潤源之一,除此之外,她們還是餐飲、住宿、奢侈品行業(yè)的主要利潤貢獻者。他說,有時候他喜歡跟這些特別的乘客做一種特別的交易 他不需要她們付錢,只需撫摸她們一會就可以了。這位坦率的出租車司機表示,這種交易的頻率并無規(guī)律可言,一方面取決于他的錢包有多么鼓脹,另一方面取決于他的身體想不想。
“人生在世,草木一秋。”他嘆了口氣。
司機又說了一句耐人尋味的話。他說,這些做小姐的女人,雖然臉上并沒有烙上“已婚”兩個字,卻有一些獨特的標志,這些標志彌漫在她們周身,就像一種氣場。他說,他閉上眼睛,聞都能聞出來一個人是不是小姐。
他開始悲觀起來?!懊總€月總有那么幾天,每天都得拉幾個只需摸摸的小姐。所以,我他媽這哪是在賺錢呀,這是在高消費?!彼3SX得對不起他的家人,對不起這輛車,甚至對不起這個行業(yè)。
“沒事,老兄,”我勸他,“生活不是戰(zhàn)斗?!?/p>
人生這么短暫,適當享樂一下有什么不可以?他似乎對這話很滿意。接下來我們開始談人生,談生命的短暫與珍貴,談活在當下與及時享樂。看起來他很喜歡和我聊天。我下車的時候,他熱情極了,告訴我可以不必付車費。
“得了吧,老兄,我可沒什么讓你摸的?!蔽议_了一句玩笑,并祝他一切順利。
風比出門的時候更大了。這個季節(jié),從蒙古高原或西伯利亞刮來的風堪比刀子。我縮了縮脖子,拉緊上衣的拉鏈,把手插進褲兜里。我還需要步行十分鐘左右才到家。這段路是小區(qū)內(nèi)的人行道,本來就禁止出租車通行,再加上停滿了車輛,我只有放棄讓出租車進去的想法。遠處的高層公寓有零星幾個房間還亮著燈光,這些點點漁火似的燈光飄浮在一片片黑暗中,因此那一棟棟高樓看起來就像一塊被蟻穴侵蝕了的花崗巖。
在某些情況下,越少、越遠、越小的燈光就越會給你溫暖。
這時我看到了三個男人在前方二十米處抽煙。他們穿著單薄的黑西裝,凍得瑟瑟發(fā)抖。其中一個彎下腰,不斷地拍打著膝蓋,試圖通過這種輕度的撞擊使肌肉暖和起來。另一個偶爾把兩只手卷成喇叭筒,放在嘴邊哈氣。
此處是一段狹窄的通道,兩側(cè)是高聳的公寓樓,因此這段路看起來就像“一線天”之類的人造景觀。路燈發(fā)出慘黃慘黃的光,幾輛車凌亂地停在前面的小區(qū)里。
我離他們越來越近了。不出意外的話,這幾個黑西裝應該是在等我 這樣一個寒冷的深夜,沒人會在這兒推銷保險。那個“大佬”意味深長地暗示我“路上小心點”,原來指的是這個。
我把手從褲兜里拿出來,伸進右側(cè)的上衣口袋。里面有我?guī)淼匿撴溩?。我將它輕輕地攥在手中 摶起來,也就像一個小蘋果那么大 向他們走過去。距離三米左右的時候,我站住了。
他們停下各自的熱身動作,筆直地站著,冷冷地看著我。其中一個走到我面前。
“我們在等你。”
“看出來了。”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