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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舊即新:黑色電影的風格(6)

黑色電影 作者:(美)詹姆斯·納雷摩爾


 

最終,約翰·阿爾通稱為“神秘布光”的手法被棄置不用了——便攜式攝影機和聲音設(shè)備加速了它的消亡,但彩色電視是首要原因。由唐·西格爾重拍的《殺人者》(The Killers,1964)原本就是一部電視電影,雖然片中滿是類似于黑色電影的虐待狂和兩面派,但所用的色彩已如包裝硬紙盒上的一般;重要的是,這部電影的血腥結(jié)尾發(fā)生在陽光照射下的郊區(qū)草地上。同樣的亮度可以在1960年代兩部昂貴的私家偵探電影中看到:《地獄先鋒》(Harper,1966,改編自羅斯·麥克唐納[Ross MacDonald]的《移動的靶子》[Moving Target])和《馬爾羅》(Marlow,1968,改編自雷蒙德·錢德勒的《小妹妹》[Little Sister])。盡管它們有一些不時閃現(xiàn)的小驚喜,但都無法提供1940年代陰沉頹敗的浪漫主義的視覺關(guān)聯(lián)物。甚至到了1970年代,黑色主題的彩色電影有時還是使用平面化和明亮的布光,很少用多點照明,讓色彩獨自承擔分隔的任務;例如,《密探笑面虎》(The Laughing Policeman)是一部極粗糲的警察辦案片,表現(xiàn)的是舊金山的窮街陋巷,但這部電影中相對來說很少有陰暗區(qū)域或投射下來的陰影。

1960年代早期,老派的神秘攝影法遭遇了危機,不過這也是在美國上映的黑白片不被視為戲仿之作或?qū)^去的刻意指涉的最后歲月。披頭士(the Beatles)的銀幕處女作是黑白的,并且因為希區(qū)柯克《精神病患者》的巨大成功,恐怖電影似乎特別抗拒徹底變成彩色片。必須注意,這個時期還是美國藝術(shù)影院的黃金年代。雖然歐洲的大導演們最后熱衷于色彩的實驗,但他們起初還是以某種簡樸的視覺風格揚名。[24]最有影響的進口電影——英格瑪·伯格曼(Ingmar Bergman)的《第七封印》(The Seventh Seal,1957)、米開朗琪羅·安東尼奧尼的《奇遇》(LAvventura,1960)、費德里科·費利尼(Federico Fellini)的《八部半》(81/2,1963)、約瑟夫·羅西的《仆人》(Servant,1960)和法國新浪潮的早期作品——都是黑白作品。由拉烏爾·庫塔爾(Raoul Coutard)為戈達爾和特呂弗拍攝的早期作品特別值得關(guān)注,191因為它們?nèi)徊痪邆鋽z影棚作品的光鮮,并且靈活地運用現(xiàn)有光(available light)。一些歐洲驚悚片——例如勒內(nèi)·克萊芒(René Clément)的《怒海沉尸》(Purple Noon,1960)和邁克爾·鮑威爾(Michael Powell)的《偷窺狂》(1960)——奉獻出具有活力和表現(xiàn)力的彩色畫面,不過在美國獲得的評論關(guān)注較少,部分是因為它們看上去太像主流商業(yè)制作了。變化要到1960年代的后半個五年才浮出水面,尤其是歐洲導演拍的兩部“藝術(shù)”驚悚片:安東尼奧尼的《放大》(Blowup,1966)和約翰·布爾曼(John Boorman)的《步步驚魂》(1967),這兩部作品的色彩方案讓人想起波普藝術(shù)的畫作。

甚至在今天,黑白片有時還是同智慧的抽象能力和拒絕大預算的藝術(shù)完整性聯(lián)系在一起——盡管事實上它早已成為導演所能用的最昂貴的電影膠片。黑白片藝術(shù)和真實性的靈韻得以留存的一個原因也許是,出生于1950、1960年代的電影愛好者們對經(jīng)典好萊塢存有一種鄉(xiāng)愁記憶。不用驚奇,在過去的二十五年里,一些最受推崇的美國電影都包含對黑白片的回歸。彼得·博格達諾維奇的《最后一場電影》(The Last Picture Show,1971)由羅伯特·瑟蒂斯(Robert Surtees)掌鏡,描繪了1950年代一座得克薩斯小鎮(zhèn)的窮困生活,彼時小鎮(zhèn)的黑白電影文化正在漸漸消亡。伍迪·艾倫的《曼哈頓》(Manhattan,1979)由戈登·威利斯(Gordon Willis)掌鏡,本片向紐約練達的黑白趣味(針對的是幾乎所有事物)狂熱致敬。由馬丁·斯科塞斯執(zhí)導、邁克爾·查普曼掌鏡的《憤怒的公?!罚?980)統(tǒng)合了當代攝影技術(shù)和黑白拳擊電影的偉大傳統(tǒng)。史蒂文·斯皮爾伯格(Steven Spielberg)導演、雅努什·卡明斯基(Janusz Kaminski)攝影的《辛德勒的名單》(Schindlers List,1993)令人恐懼地想起集中營新聞紀錄片中的灰色天空和黑色恐懼,僅有一次打破了這種無色的氛圍,驚心動魄地利用了紅色。[25]

與此同時,在一代很大程度上植根于紐約、于1970年代成熟的導演和攝影師的推動下,好萊塢認識到,關(guān)于謀殺的彩色電影可以以自己的方式,達到同任何1940年代的片子一樣的陰郁、幽暗。[26]掌鏡《克盧特》(Klute,1971)和《教父》第一、第二集(1972和1974)的紐約人戈登·威利斯被譽為“黑暗王子”(Prince of Darkness),因為他在極低的照度下運用色彩。在他的兩部《教父》中,演員們經(jīng)常只呈現(xiàn)為剪影或是藏在陰暗之中的模糊在場,室內(nèi)場面也趨向于單色,192充盈著琥珀色的亮光,領(lǐng)一時風氣之先。[27]與威利斯屬同一傳統(tǒng)的另一位攝影師是曾任前者操機員(camera operator)的邁克爾·查普曼,他回憶道,在拍攝《出租車司機》前,他和馬丁·斯科塞斯觀看了各類老電影,“包括紐約電影、黑色電影、《成功的滋味》,諸如此類”。完成后的電影擁有濃郁和神秘的黑色,達到這種效果的方法是在曝光表上曝光不足半檔,再“迫沖”“push” the development process:即增感沖洗。——編注,并保證畫面中至少一個光源過度曝光?!澳阒?,”查普曼告訴一位采訪者,“你可以像我們一樣在拍攝出租車內(nèi)部時完全不用燈光,只要你保證畫面內(nèi)某處是過度曝光的就行。如果這么做,畫面中的黑色就會變得濃郁且讓人能夠接受……(當你按照)一種經(jīng)典的風格拍攝時——那種你們所認為的紐約風格,比如說,廁所里只有一個燈泡,其余的都是黑暗和陰影——不過那個燈泡必須在那里?!保?8]

《出租車司機》為人銘記的不僅是它的黑色,而且還有它的霓虹燈、蒸汽和煙霧。從其他方面講,它受惠于法國新浪潮后經(jīng)典的、紀錄片的效果,它的高度自由的移動攝影機和潘納維申(Panavision)鏡頭創(chuàng)造了一次焦慮不安而又引人入勝的都市漫游,而這在經(jīng)典好萊塢時代是不可能實現(xiàn)的。[29]也許,同樣重要的是,它所描繪的色情片劇場和童妓的駭人世界被彩色的燈光照亮(和馬丁·斯科塞斯早期作品《窮街陋巷》中的酒吧間場面相同),創(chuàng)造出與簡樸巧妙的黑白片——即便是最粗糲的早期城市犯罪電影——非常不同的效果。這種手法(部分來自1970年代的“黑人剝削電影”[blaxploitation])對于《出租車司機》和其他同時代的電影如此重要,以至于它在各類“后1970年代”的黑色電影中成為一種特殊風格。例如,勞倫斯·卡斯丹(Lawrence Kasdan)的《體熱》,攝影師理查德·H. 克萊恩(Richard H. Klein)便用彩色濾光板(colored gels)來增大1940年代式的陰影效果,于是,房間或臉龐往往被分為“熱”和“冷”的不同區(qū)域。在維姆·文德斯的時代電影《神探哈米特》(Hammett,1983)中,菲利浦·萊思羅普(Philip Lathrop)和喬·比洛克(Joe Biroc)在總美工師尤金·李(Eugene Lee)和迪恩·塔武拉里斯(Dean Tavoularis)的協(xié)助下,運用濾光板和彩繪墻將低俗插圖和德國表現(xiàn)主義戲劇熔為一爐(我們?nèi)菀淄?,表現(xiàn)主義戲劇通常都用色華麗,很像歐洲表現(xiàn)主義繪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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