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yī)生是天生就給人臉色看而不必在意別人臉色的職業(yè)者,過去病人無論見到醫(yī)生怎樣的冷面,也得賠笑賠小心;現(xiàn)在興了醫(yī)藥代表,這些人還是要向一臉嚴肅的醫(yī)生賠奉承賠殷勤。小金見這些醫(yī)生都是一臉漠然,似乎個個月接她送來的錢,吃她公司請的宴,洗的溫泉,都好像是沒有發(fā)生過一般,好像全都不記得了,或者說好像是天要下雨地要淌水一樣,再自然不過的事了。不過見多了她就知道,即使這樣,她還得沒話找話,尋找醫(yī)生可能開心的時機。要是一裝硬氣,下月的量就下來了,再幾個月連哭都沒聲了,到最后只好喝西北風了。
張醫(yī)生知道她是在獻殷勤,便單刀直入地問:“夏醫(yī)生找到你沒有?”
我抬頭望著小金,原以為她會很難堪,誰知她好像早有準備,說:“她這人太過分,人走后還不停地給我打電話,又把賬號給我,要我把錢打到她的存折上。以前她超數(shù)多,都是我貼了,這一個月的數(shù),也抵不了她以前的虛報?!?/p>
張醫(yī)生說:“那你當時就應該點穿她呀,那時不吭聲,事后來算賬,也太陰險了??床怀鲂⌒∧昙o,比哪個都精,你這樣的人,誰個不害怕,誰個還敢跟你打交道?”
小金一聽,事態(tài)嚴重了,一急干脆說了出來,一番話,把我們眾人都驚得目瞪口呆。
她說:“月月超數(shù),我這幾個月都倒貼工資啊,按理說醫(yī)生都應該是高素質的人才對啊?!?/p>
張醫(yī)生一聽就冒火,“你是說我們虛報?你這是對我們人格的侮辱!”
小金被弄得面紅耳赤,只好豁出去了,“我不是說你啊,我實說了吧。這幾個月超得厲害,我只好打了單,一對照才發(fā)現(xiàn),夏醫(yī)生個個月都虛報了不少。可能她認為藥廠的錢多的是,報多少就拿多少的,實際上都是給我們包干了的,超數(shù)了就要我們倒貼工資。我就算扣了她這個月的,還是補不了她前幾個月虛領的?!?/p>
真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到底誰說了真話,誰說了假話,我們無從辨別。張醫(yī)生聽到這里,面上的慍色有了一絲好轉。不過畢竟醫(yī)生向著醫(yī)生,小金這樣的行為被認為是耍花招,不講信用,對準的目標是醫(yī)生,所以不管怎樣,對這樣的行為都要嚴加警告,以示一致對外,孤立其處境,讓她的產品到處碰壁,到處都遇到抵制。張醫(yī)生說:“不管怎樣,你不兌現(xiàn)費用就是不誠信的行為,像你這樣我們都要小心的?!?/p>
張醫(yī)生所說的“小心”,就是要停用她的藥,對醫(yī)藥代表而言,這是最要命的??葱〗饎傁腴_口說什么,張醫(yī)生一揮手,她只好諾諾而退。她是個聰明人,干這一行的大多都是機靈的人,人家一出聲一露色,她們就能反應過來。她知道張醫(yī)生正在氣頭上,現(xiàn)在說什么都沒用,還會適得其反,這樣的時候最好不說,要等過些時候,對方的氣稍稍消了一些再來,那時候氣氛才會好轉,氣氛好轉了,才會有對話的基礎。她趕緊說了聲“張醫(yī)生你忙啊”,盡量顯出輕松的樣子走了。
人不在一個鍋里爭飯吃的時候,盡顯他們的優(yōu)雅和從容,而一旦到了一個平臺上,他們的計較、認真,一下子就都暴露了出來。想想看,醫(yī)生若是只從事救死扶傷的工作,該會是多么神圣和令人肅然起敬的??!可是他們介入了生意,而且那么斤斤計較,甚至弄虛作假,一下子便失落了光環(huán),變得庸俗而可恨起來。這不奇怪,許多高高在上的人,是因為他們不與小民在同一個圈子生活,若是他們失掉了特權,也要為一日三餐發(fā)愁的時候,他們立刻會原形畢露,更加猥瑣。
我看著這一切,心里久久不能平靜。每當想到自己即將成為一個這樣的人時,我甚至有些看不起這份職業(yè)了,我從這里看不到人生的價值和希望。而奇怪的是,如今很多人不以為憂,不以為恥,反以為榮耀和實惠。這就是中國人的國民性使然,沒有正義感,只要求人家公正,不愿意從自己做起。開后門、鉆社會漏洞的人,自己會認為占了便宜而沾沾自喜。人人都想鉆漏洞,這個社會便亂了套。當然占便宜最多的人是掌握權力而又不必對公眾負責的人,他們的示范效應使得社會上人心混亂,缺乏正氣??闯隽松鐣┒矗辉敢庑迯退?,而是要為己所用。我經常佩服外國人的勇氣,他們要盡力讓社會公正,使制度讓全社會受益,可是國人經常是明知弊端,卻要拿著這個符號去騙人,使自己的利益最大化,使社會的整體利益受損。一個最明顯的例子就是,一般人的家里裝修得越來越精美,而外部的環(huán)境卻越來越糟糕。他們以為這樣就能過上好日子,殊不知,沒有人真正能夠提高自己的生活質量??粗彝獾牡胤剑教幎际请s亂、粉塵、骯臟,誰又能讓自己的心情舒暢起來呢?即使這一代人暫時受益,他們的后代還是要生活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生活在這樣的污泥濁水里,是不可能過上真正的好日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