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崔哲并沒有將我開除出報社的權力,但他可以用這樣的方法來羞辱我,直到我主動離開,而我的離開也許能夠換回他在那件事情里失去的安全感。
我曾經(jīng)找過崔哲申辯,但他看起來連向我解釋的興趣都沒有,他只是告訴我:“這是部門規(guī)定,你服從或不服從都必須執(zhí)行?!?/p>
就這樣,我成了那個倒霉的人。崔哲當時給了我兩條路讓我選擇:要么主動辭職,要么去新聞熱線值班室當接線員。
我選擇了后者。我說過,我也希望我能愛我所愛為所欲為,但多數(shù)時候我身上背負著壓力并且無可奈何。
我告訴你我的壓力是什么:離開這個報社之后,我會立即失業(yè),而能不能獲得一份新的工作還很難說。我對此感到恐懼。
如果你曾經(jīng)在畢業(yè)找工作時四處碰壁,如果你身在外地沒有人愿意并且能夠幫助你,如果你……你就會理解我的恐懼。
“你當時為什么不揭發(fā)他?”蕭原用同情的目光看著我。
我苦笑了。我曾經(jīng)這樣想過。當我把自己的東西從記者辦公席搬到新聞熱線值班室的時候,我感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屈辱。這種屈辱感壓迫著我,使我有了揭發(fā)崔哲的沖動,但我最終還是放棄了這種沖動。
那個時候,一個是銳意改革的社會新聞部主任,一個是剛剛被社會新聞部主任清除出記者隊伍因此心懷怨怒的接線員,你認為人們應該相信誰?
當然,我沒有揭發(fā)崔哲還有另外一個重要原因——事實上,除了我親眼所見之外,我并不掌握任何關于那2萬元的證據(jù),我想,那個企業(yè)負責人也不可能為了幫助我而站出來指責崔哲。
當我講完這個故事時,蕭原沉思了一會兒,但他并沒有表現(xiàn)出意外的樣子。這倒讓我意外了,不過我沒有問蕭原為什么。如果我問了,而他也告訴我了,也許我會更早地知道這個故事的結局。
我告訴蕭原,成為一名接線員之后,我很快就從剛開始時的不適應狀態(tài)中調(diào)整過來,我發(fā)明了一些在值班室里玩的游戲,并且在跟其他接線員一起玩那些游戲時找到了樂趣。當然,我從此還學會了謹小慎微,我一直告誡自己要少說話多觀察。
“你的格言是‘夾著尾巴做人’?”蕭原問我。
“不。我的格言是‘凡事不要沖動,沖動必有后果?!蔽艺f。
“我懂了,”蕭原露出了一絲微笑,“說到底,你是在保護自己?!?/p>
我同意。我還有一些經(jīng)驗要告訴他:“如果你不能習慣于忍受那些你不喜歡的事情,在這個地方或是別的地方,你都注定是孤獨的?!?/p>
“孤獨有什么不好?”蕭原眨著眼睛,一副好奇的樣子。
我答不上來。我承認,我從來沒有仔細思考過這個問題,但我堅持認為孤獨不好。
這時候,我看到蕭原臉上的表情變得凝重起來。根據(jù)我多次與蕭原聊天的經(jīng)驗,我知道他要開始給我講一些“人生道理”了。這大概是他在中學里當老師時養(yǎng)成的習慣,通常這需要10分鐘左右。
果然,蕭原開始給我“上課”了。他說,孤獨并不一定是一件不好的事情。有時候,一個人之所以孤獨是因為他不妥協(xié),而不妥協(xié)是一種難能可貴的品質(zhì),它代表著堅定和勇敢。
蕭原還說,當我們看到某些令人憤怒的事情發(fā)生的時候,無所作為就代表著妥協(xié),但不妥協(xié)的人一定會對此做點什么。也許他們做的于事地補,無法扭轉事態(tài)的發(fā)展趨勢,但至少會讓那些做了虧心事的人感到不安。當然,更重要的是讓他們有所忌憚,并且從此對一些人和一些事保持敬畏。
我試圖插話,我想說的是:“他們才不會感到不安呢!”但這句話還沒有說出口,就被蕭原阻止了。
蕭原接著說,一個人的心里,總要有一些敬畏的東西。如果沒有敬畏,那就意味著價值觀的泯滅,同時泯滅的還有對美好事物的希望。這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它意味著一個人生活在一個空虛的世界里,只有欲望,卻無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