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須向父母攤牌了。
晚上回到家里,客人已經(jīng)走了。父親頭朝下氣呼呼地躺在炕上,沒等他發(fā)火,我先開口了。
“爸,媽,我告訴你們,我已經(jīng)有男朋友了。”
父親瞪大眼睛看著我,好一會兒才問了一句:“干什么的?”
“運動員?!?/p>
我所以遲遲不肯告訴父母,就因為父親最瞧不起干體育的。他認為國家培養(yǎng)運動員純屬是浪費錢財,所以一直叫我“白吃飽”。那個年代,人們對運動員的看法不像現(xiàn)在,那時大家都認為運動員是“四肢發(fā)達,大腦平滑”,沒出息的才干體育。
只見父親“騰”地坐了起來,罵我:“你這個敗家的孩子,到底找了個‘白吃飽’!你說一個大男人整天蹦蹦跳跳的,能有啥出息?”
“爸,工作是可以改變的……”我認為職業(yè)、地位、金錢都不重要,愛情才是最重要的。我是一個“唯愛主義者”。
“改變啥?就你們那幫‘白吃飽’,除了跑跑跳跳還有啥本事?不能跑跳那天,喝西北風(fēng)啊?我告訴你,我絕不讓你跟那個‘白吃飽’搞對象!”父親一口一個“白吃飽”地叫著。
后來,那個年輕人又來過我家兩次,我都沒在。
一天傍晚,我正在河堤上看書,一個文靜的聲音從背后傳過來:“看什么書呢?”
我一看是他,就將手中的課本舉起來……
“為什么看歷史課本?”他疑惑地問了一句。
我本不想告訴他我的打算,但忽然覺得應(yīng)該告訴他,他或許就不來找我了。
“我準備考大學(xué)?!?/p>
“噢,那太好了!我是學(xué)中文的,以后我可以幫你復(fù)習(xí)功課?!?/p>
我愣住了,坦率地講,無論從外表還是言談舉止,他都是一個不錯的人??涩F(xiàn)在,必須向他攤牌了。
“我已經(jīng)有男朋友了?!?/p>
他似乎很吃驚,好一會兒才問了一句:“他一定是個很不錯的人吧?”
我點點頭。
“啊,那我只好祝你們幸福了?!彼蛭疑斐鲆恢皇謥怼?/p>
從那以后,他再也沒來找我,只是在籃球比賽時,我經(jīng)??吹揭粋€戴眼鏡的青年坐在燈光球場的看臺上……
在對待婚姻問題上,我總是想到我的幾個姐姐,尤其想到我的三姐……
三姐不止一次地哭著對我說:“雅文,你找對象可要自己拿主意呀!可別像我……”
在我撰寫這部書稿期間,三姐得了重病。我回去看望她,只見她像母親臨終前一樣,像一片熬到生命盡頭的枯葉扁扁地貼在床上,完全沒有了昔日的硬朗。可是母親活到八十九歲,而三姐才六十多歲。
我叫了一聲“三姐”,不知她還能不能認識我……
只見三姐瞪著呆癡的眼睛愣愣地盯了我好一會兒,忽然叫了一聲“雅文!”便像孩子般地咧開大嘴哇哇地大哭起來。這充滿委屈與宣泄的哭聲,撕扯著我這顆骨血相連的姊妹之心,也撕開了三姐可憐的一生……
三姐是一名普通工人。而三姐夫卻是東北工學(xué)院畢業(yè)的大學(xué)生,是石景山鋼鐵廠的工程師。兩人的文化差異太大,沒有共同語言,又一直是兩地分居。三姐一個人帶著兩個孩子在北方小城艱難地生活。更加不幸的是,姐夫在“文革”期間得了急性腦炎英年早逝。后來,三姐又找過兩個男人也都分手了。有一次,三姐趴在窗臺上自言自語:“看到人家都是成雙成對的,天底下為啥就沒有我一個可心的男人?”說這話時,我看到她滿眼是淚。
我握著三姐粗糙的大手哄了她半天,她才漸漸停止了哭聲??伤蛔岅P(guān)門,沖門外大聲喊著:“劉廣來,進來!給我端尿盆,把水遞給我……”可憐的三姐出現(xiàn)了幻聽幻覺。
外甥女告訴我,三姐得病以后天天喊這個姓劉的,也不知道這人是誰。我也奇怪,三姐為什么不喊姐夫,喊這個陌生人的名字?
我問三姐,劉廣來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