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海濤呵呵一笑,推開一直偎依在他懷里嘴巴涂得猩紅的女孩,在她臀部拍了一下,說,自己進去。青哥在里頭。轉過身,拉起石林的手,走,咱哥倆有幾年沒見了?喝一盅。
石林說,我不會喝酒。
許海濤說,當干部哪會不喝酒?就算真不會,那也得趕緊學。
舞廳旁邊就是一排排攤檔。許海濤不容分說把石林拽進其中一家。幾塊廉價的藍白色相間的塑料膜從東、西、北三個方面把排檔包裹嚴實,只在南邊留下一個并不算很大的口子。風涌進來,經過熊熊爐火,再被攤口那一大鍋熱氣騰騰鹵肉湯一熏,不僅溫暖,而且美味,讓人食欲大增。
許海濤要了兩瓶三兩裝的“堆花酒”,還有豬蹄、牛筋及幾個熱菜,抹了把額頭的汗,說,石林,你小子出息了,是有知識的人啦。哥們敬你一盅。石林礙不過,端起杯,喝了口,嘴里頓時火辣。這酒沖,有勁,喝到胃里是火紅的炭。石林說,青哥是誰?
許海濤笑,就青樹。這舞廳就是青哥開的。我現(xiàn)在幫他看場子。
石林怔了,青樹這么出息了?
再出息也趕不上你們這些吃皇糧的。每月豎起腳板就有錢拿。許海濤把一大塊豬頭肉夾入嘴里猛力地嚼。
石林說,賈國強呢?
許海濤說,去廣東打工好幾年了。怎么,你還惦記他?
石林說,不,順口問問。
許海濤用筷子戳桌子,賈國強過年回來過幾次。要不是青哥發(fā)話,說不打落水狗,我早就干他老母了。
石林說,青哥這么威風?
許海濤說,那當然,青哥跺跺腳,這方圓幾十里的地皮都要抖三抖。來,喝酒。
石林打了個噴嚏。許海濤又舉起杯,湊過頭壓低嗓門,青哥很罩你呢。艾吾還記得不?石林點頭。許海濤嘴角流出一絲口涎說,青哥一直給你留著。多少人想打她的主意啊。石林擼把鼻涕,沒吭聲。這許海濤也太會掰瞎話了。青樹在號子里面也能給外面的人留這留那?
石林說,許哥,酒我真喝不了,這頓我請。我得走了,家里有事。石林起身掏錢。許海濤虎起臉,你這是看不起我嗎?石林正想接話,排檔口人影一閃,青樹進來了,在他旁邊的赫然是艾吾與那幾位女生。
許海濤躥過去,青哥。你看這誰來了?青樹的目光在帳篷里左右一掃,落到石林身上,石林啊。青樹的聲音輕輕的,樣子不無冷漠。艾吾神情欣然,石林?
許海濤搬來數(shù)把椅子,一邊招呼大家坐下,一邊對排檔老板大聲嚷,加菜加菜。老板慌亂地應。這是一個形容不無猥瑣的男人。但手底下的活兒真不錯。豬頭肉嚼勁十足,肥而不膩。
“青哥。”石林又說,“艾吾你好。”
青樹的眉毛一跳,目光在石林與艾吾臉上迅速一掃,咧開嘴,笑意一絲絲地從肌肉里抽出。青樹現(xiàn)在的樣子真帥。若是再披上一件黑風衣,嘴里咬住一根牙簽,就可與周潤發(fā)出演的小馬哥較勁了。石林咽下口唾沫。青樹舉起杯,來,我們一起祝艾吾同學考上大學。大家鬧哄哄地站起。酒一杯杯地往下喝。石林醉了,吐得暈天黑地。石林不記得是誰把他帶回家,只記得天上滿是沙石一般的星辰,一顆顆,砸得腦殼疼。
這年秋天特別熱。
陽光從天上倒下來,地上似著了火,燒起一團團青白色的光。
艾吾回來了,沒能繼續(xù)學業(yè)。艾吾在軍訓時暈倒,被送入醫(yī)務室,被發(fā)現(xiàn)竟然有了身孕。學校立刻開除了她。艾吾肚子里的孩子是青樹的。青樹睡了艾吾。艾吾媽披頭散發(fā)高舉著一把菜刀在正午的街道上踉踉蹌蹌,身后拖出一道黑色的長長的彎彎曲曲的人流。
沒有風,風被天上的太陽抹掉了。
艾吾媽沒能找到青樹。青樹與艾吾在石林處。青樹額頭、鬢角、腋窩的汗珠子滾得衣襟濕了又濕。青樹像從水里撈出來的。艾吾歪歪地靠住青樹,雙眼紅腫,臉色蒼白,神情癡癡呆呆。石林坐在桌前剝手指甲,腳來回地踩著桌子底下的啞鈴。桌子上有瓶墨水,瓶上擱著一支毛筆與幾張散亂的涂滿墨跡的報紙。多半是名人名言,其中有一行是“知識就是力量”。這些日子,青樹迷上了書法,尤其是懷素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