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1)

“琉璃城”殺人事件 作者:(日)北山猛邦


一九一六年

戰(zhàn)壕 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德法交戰(zhàn)前線

7

我看著頭頂落雨的天空。何等冷酷、無情的雨。砸到皮膚上的雨水,每一粒都硬似沙石,每一粒都冰冷刺骨。雨持續(xù)兩天了,那一片暗無天日的雨中的天空,我看得都想吐了。

我想象著今年的圣誕節(jié)。如果圣誕節(jié)的時候能放我大假,我一定要回家。我一面吃著又香又嫩的大肥火雞,一面喝著上等的葡萄酒。我打開唱片機,聽著華美的古典樂,悠然地靠在柔軟舒適的沙發(fā)上 然而一切華麗的想象,在這個戰(zhàn)場上,都不過是虛無縹緲的煙云。

對于我們來說,最需要的不是什么又香又嫩的火雞,而是可以咬得下口的餅干;我們不需要什么上等的葡萄酒,只要能喝上沒有腐臭變質(zhì)的水;這里沒有多情的唱片機,作為背景音的只是無止境的炮彈轟鳴;這里沒有柔軟的沙發(fā),但你可以枕著自己戰(zhàn)友的尸體迎接新一天的黎明。

我就這樣徒勞地想象著,一面眺望著雨中的戰(zhàn)場。一枚炮彈突如其來地在距我不遠的地方炸開了花。一聲不知是誰的悲鳴傳了過來。炮彈的碎片和雨水一起從上空墜落下來。我抱著士兵頭盔,貓起了身子。較遠的地方再次傳來了炮彈著地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德軍的迫擊炮。

我的部隊受命從凡爾登 要塞趕來駐守東面的戰(zhàn)壕。在我看來,戰(zhàn)壕確是一項偉大的杰作 只是一張人工挖掘的溝網(wǎng),就能讓軍隊免受炮彈和槍子的直接襲擊,進行各種必要行動。眼前的這道戰(zhàn)壕,深有兩米,寬逾一米?;钪氖勘⑺懒说氖勘?,還有那些依然活著卻奄奄一息的士兵,這里的每個人都倚賴著這道戰(zhàn)壕。在這片凡爾登的戰(zhàn)場上,縱橫交錯著長達幾千米的戰(zhàn)壕,毀了再修,修了再毀,這場暗無天日的戰(zhàn)壕戰(zhàn)似乎永無盡頭。每個人都在這里戰(zhàn)斗著,每個人都將在這里死去。我們不停挖掘著,在親手挖掘的洞穴里棲身,恰如困坐親手挖掘的墓穴里面一般。而我們的敵人,那些德國佬們,亦同樣重復著跟我們相同的動作。我們時不時從墓中爬出,用刀劍和槍火廝殺一陣,殺出一堆模糊的血肉,便再度爬回破損的墓穴。我們簡直就是一群在掘墓的間隙中廝殺著的喪尸。只有那些討厭退避的炮兵,依舊毫不姑息地拋射著炮彈,無情的炮火幾乎要把我們的墓穴摧毀。然而,那些炮彈都沒有擊中目標,只是在周圍的地面砸出了無數(shù)個猙獰的巨坑。

我直起身子,開始在蛇行的通道里奔跑起來。似乎戰(zhàn)壕的第一線正遭受著猛烈的攻擊。伴隨著此起彼伏的迫擊炮聲,我聽到了那些德國兵的嘶喊。我向發(fā)出嘶喊的方向投出了一顆手榴彈。手榴彈在那里順利地爆炸了,但我不知道有沒有造成敵軍的傷亡。因為考慮到戰(zhàn)地可能會被敵軍攻占,戰(zhàn)壕被設(shè)計成了鋸齒狀,所以即便轉(zhuǎn)角處埋伏著敵人,我們也無法直接觀察到對方。因此,自己投出的手榴彈到底發(fā)揮了多大的作用,抑或是根本起不到一點兒作用,我都無從知道。通常來說,在戰(zhàn)壕地形中,呈拋物線躍入壕溝的手榴彈是很具殺傷力的。當然,相對的,操作方法也比較復雜。一旦投得不準,就極有可能傷及自己的戰(zhàn)友。也許我無意中都傷害好幾位戰(zhàn)友了,只是一直茫然無覺罷了。

一名配備著法國產(chǎn)帶刺刀來復步槍的戰(zhàn)友從對面走來,擦著我的身側(cè),仿佛一陣疾風,刮去了他要去的地方。他與我擦肩而過的時候,嘀咕著“那群混蛋德國佬差不多也該撤退了吧”的話??磥硭欠蠲パ诼衲切?zhàn)死的德國兵的尸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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