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么多大貴族大博士集合在一起的盛況也許是有史以來從未有過的。盡管是有原因的大駕光臨,也是大伴家的光榮。但是,克子作為宗久唯一的親人,即便對大駕光臨的原因心存異議,也沒有申說的機會。貴族們,博士們,甚至他們的侍從們,誰也不會考慮克子是否心存異議。面對如此威風凜凜的大規(guī)模來訪,克子除了當一個恭恭敬敬地迎接隊伍里的陪襯以外,沒有任何存在的意義。
威嚴的鑒定會場,被鑒定人大伴宗久侯爵的唯一的一個親人,妹妹克子那嬌小的身子被淹沒在人群里。
在克子的精心護理下,病情穩(wěn)定,而且正在逐漸恢復的大伴宗久侯爵,也不知道是被哪只鬼手給拉起來的。不管是誰,除了克子的手以外,都是鬼手。
宗久被拉進了閻王殿。
宗久!你看,這個人是你的什么人? 叔父晴高大聲問道。在一大排閻王前邊,只有晴高一個人在心神不定地走來走去。
如果不是有一個晴高在那么多的閻王前邊走來走去,鑒定會場肯定會比地獄還要可怕。因為那些閻王不是地獄里的冷血鬼,而是活人。在克子看來,哥哥一個人站在那么多活人面前,比站在地獄里的冷血鬼面前恐怖得多。
宗久!你看,這個人是你的什么人? 叔父晴高指著身穿雪白的洋裝的阿忍夫人,再次高聲問道。
阿忍夫人雖然是一個美麗的女人,但是她的威嚴不輸給在場的任何一個男人。她的裝束叫人看上去像是一個不熟悉情況的外來者,又像是一個偶然迷失了方向的仙女,被人領(lǐng)到這里來了。那身雪白的洋裝,晃得人眼睛都快睜不開了。
阿忍的態(tài)度是一種超然的于己無關(guān)的態(tài)度,既不看晴高,也不看自己的丈夫。大概是因為這個從天而降的仙女聽不懂人話,要不就是因為聽到有人指著自己,問自己的丈夫自己是丈夫的什么人這種奇怪的問題以后,只能采取這種超然的態(tài)度。
克子認為這種問話太殘酷,更覺得哥哥太可憐。她實在看不下去了,但還是強忍著內(nèi)心的痛苦,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哥哥。哥哥也許會拒絕回答這種粗暴無禮的問題。拒絕回答,是哥哥當然的權(quán)利!但是,那樣的話,馬上就會被那群閻王斷定為連自己的老婆都不認識的精神病患者。想到這里,克子心里陣陣絞痛。
宗久看著自己的妻子阿忍,臉上掠過一絲屈辱的陰影。但是,那屈辱的陰影的具體內(nèi)容,除了哥哥自己以外,誰都不知道,連克子都不知道??俗又恢滥鞘钦勰ブ绺绲哪撤N非常復雜的東西。
宗久看著叔父晴高身后那些一言不發(fā)卻具有強大的威懾力量的閻王們,好像是在斟酌著怎樣回答晴高這個粗暴無禮的問題。
克子心想:哥哥認識那群閻王里的某一個嗎?哥哥一直把自己關(guān)在書房里,跟貴族們幾乎沒有任何來往,各種儀式和宴會也都是請叔父晴高或久世喜善代表自己去參加,說不定認識他的閻王連一個都沒有。
哥哥一個挨一個地品味著閻王們的臉。克子不知道哥哥在那些閻王的臉上發(fā)現(xiàn)了什么,但是她分明看到哥哥的表情變得明朗起來,哥哥一定是從那些閻王的臉上得到了某種啟示。那晴空一樣的表情告訴人們,哥哥是一個非常聰慧的人。那表情的意思很清楚:我宗久既不會向閻王們屈服,也不會暴跳如雷地反抗。還有,我宗久不會在乎叔父的問題多么粗暴無禮,你怎么問,我就怎么答。
沒有比這更聰明的判斷了。而且,哥哥不是在逼問之下做出的判斷,也不是在威壓之下做出的判斷,而是經(jīng)過自己冷靜的思考做出的判斷。在這種場合下還能如此驚人的冷靜,哪里有一丁點兒精神病人的影子?哥哥絕對是一個聰明絕頂?shù)娜耍?/p>
克子真想大聲喊叫: 哥哥!你太偉大了!你簡直就是一個圣人!
哥哥冷靜地回答了叔父晴高的問題。
這個人是我的妻子阿忍。
宗久稍微有些站立不穩(wěn)。多日臥病在床,這也沒有什么可奇怪的。說話的聲音也比較小,克子擔心是否能被所有的閻王聽見。哥哥天生說話聲音小,病了這么多天,身體衰弱,說話聲音就更小了。其他沒有什么異常。哥哥相信如實回答就足夠了,所以就平靜地如實回答了??俗臃浅<?,天底下再也找不到哥哥這么冷靜,這么聰慧的人了。
但是,克子意料之外的事情發(fā)生了。
只見叔父晴高指著同一個地方再次問道:
那是你的什么人?
晴高的態(tài)度發(fā)生了明顯的變化 由心神不安變成了憤怒。